明明只是踏入山林数十步,就感觉像来到了另一个世界。
繁密的树叶遮天蔽日,满眼是粗壮的树干和不知名的杂草,草叶间隐隐约约有一条被压倒出来的痕迹,大概是白子贺经过时留下的。
回过头,已经看不见师父的身影了,只有旁边的丫鬟带着郊游般的心情傻乐。
四周安静得出奇,明明在外面还能听得到虫鸣鸟叫,此刻山林却像睡死了一样。大概是因为这种衬托,霖帆觉得走在草叶间的声音格外刺耳,仿佛在提醒附近的原住民自已的到来一般。
随着更加深入,霖帆心里有些发毛,于是决定通过跟地衣聊天来缓解紧张氛围。
“地衣你觉得师父会把绸带藏在哪里?”
“毕竟是课题,地衣觉得不会在离出口太近的地方。”
“确实。”
“不过,在那么大的山林里找小小的绸带,本身就很困难了,按小姐的性格,应该会绑在显眼的树上,并且不止两条。”
“有道理。虽然之前我说过要一个人来之类的话,但现在觉得,还好有你在,不然我可能还在发愁该朝哪里前进。”
霖帆突然感觉眼前的女孩特别可靠。
“咕嘿嘿嘿~就请尽管依靠地衣吧!地衣现在可是野外生存大师嗷呜?!”
话还没说完,地衣便与正前方的树撞了个正着,下一秒便抱着脑袋哀嚎起来。
撤回前言。
结果直到入夜也没找到所谓的绸带,考虑到天色暗下来后更加难以搜寻,两人决定找个位置扎营,待到第二天天亮再继续。
有的夜晚,霖帆会爬上宿舍的屋顶,乘着月色眺望后山,那深邃的山林就像要把他吸进去一样。而此时此刻,一想到自已身处其中,他更是感到一股没来由的恐慌。
不知从何处传来一声渗人的鸮啼,惊得霖帆打了个冷战。纵使坐在火堆旁边,他也感觉完全暖不起来。
“那是同样发生在深山老林的故事……”
地衣冷不丁的一句让霖帆全身都僵住了。
是那个吧。
“等等地衣,你不会是打算讲那种故事吧?”
“本故事根据真实事件改编。”
像是被霖帆的话提醒了,地衣面无表情地补充了一句。
霖帆虽然故作镇静,冷汗却从脸上冒了出来。
“如有雷同,恭喜撞鬼。”
“为什么一定要在这种时候讲鬼故事啊!”
霖帆毫不犹豫发出反对,然而,他的挣扎毫无作用。
“甲是一名住在山里的猎人,每天日出便出去打猎,日落回到木屋休息。有一天深夜,本该早早入睡的他却因为一个声音辗转反侧。
‘咚,咚’……那是有节奏地敲打清脆物体的声音。
是山里新来了个樵夫么?甲心里想着,但为什么非得晚上砍树?明天去和他说说好了。
甲用枕头捂住耳朵,在敲击声中迷迷糊糊地入睡了。
然而到了白天,甲找遍了山上山下,都没见到新邻居的身影,就这样,夜晚又到来了。
‘咚,咚’……甲刚躺下,敲击声便又一次响起。
那个人原来没走吗?甲感到有些心烦,但他实在太累了,就这样沉沉地睡去。
第三天,第四天,敲击声都像惯例般准时响起,甲也渐渐适应了这种声音,即使听着也能安然入睡。
第五天,一边听着这个声音,甲不禁寻思,听那樵夫砍了那么多天树,好像没听到把树砍倒的声音?
就在这时,‘噗啦——’传来了什么碎裂的一声,‘咚咚’声也戛然而止。
哦,砍倒了。看来是个没什么力气的新手吧?甲想道。
过了一小会儿,敲击声重新响起,大概是对方换了一棵树。
刚好今夜没什么睡意,就去看看那小子到底打算砍木头做什么吧。
甲动身下床,循着‘咚咚’声前进。声音越来越大,他确信就在前方的树后面。
‘今天的夜色真不错啊。’甲一边打着招呼一边走出去,却没得到回应。
因为夜色太黑,看得不是很清楚,隐约是一个佝偻的人影,双手举着什么在往下砸着。
‘咚,咚’……敲击声随着那个人的动作有节奏地响起。
突然,‘噗啦——’又是一声。
还没来得及甲一探究竟,一股怪风袭来,甲揉了揉眼睛,清理吹进眼中的沙子,待他再次望向那边,人影不见了。
地上好像有什么,甲看着刚才人影站的位置,慢慢靠近。
一步,又一步,他好像闻到了什么奇怪的味道。
借着月光,他终于看清了,在那里的是——”
不知何时,地衣已经摸到了霖帆身后,她在霖帆耳边用怪异的声调说出接下来的话:
“两颗血淋淋的人头!”
“哇啊!”
霖帆猛然从地上跳起来,见状地衣露出一瞬得意的表情,很快又恢复原样。
“两颗人头都从中间裂开,就像是被什么重重敲击过,甲一下子想到了那陪伴自已多个夜晚的声音……
就在这时,一个嘶哑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又有……新的了……’
今天,‘咚咚’声依旧在山间回荡着……”
说完,地衣端正跪坐在地上,脸上挂着她自认为意味深长的表情。而另一边,是全身绷直像个稻草人一样的霖帆。
“噗哈哈!反应太过了啦,霖帆!这故事压根就不吓人嘛!”
地衣捧着肚子大笑起来。
“唔,你明知道我不擅长这类的……”
这才注意到自已仪态的霖帆害臊起来。
“如果你不怕地衣就不会讲啦。”
“你这家伙……嘘!”
突然霖帆对地衣下了个噤声指示,两眼紧紧盯着不远处的树丛。
地衣做着嘴型问霖帆,怎么了?
霖帆捡起火堆里一根燃了一半木头当做火把,探向前方,只见一对绿幽幽的眼睛在黑暗之中显现。
该不会真是闹鬼?
一联想到刚才地衣讲的鬼故事,霖帆手有些发抖。
他紧紧握着火把,火光在他前方中跳跃,映得那对绿幽幽的眼睛更加诡异。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已冷静下来。
地衣也紧张地站在他身边,眼睛睁得大大的,盯着那对眼睛。她悄悄伸手抓住霖帆的衣袖。
“别乱动,我去看看是什么。”
霖帆低声说道,尽量让自已的声音听起来镇定些。
一步一步,他小心翼翼地向前走去,火把在黑暗中划出一道弧线。那对眼睛依旧盯着他们,似乎在观察他们的一举一动。
当霖帆靠近到可以看清那对眼睛的主人时,他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那是一匹野狼。狼的眼睛在火光下泛着绿光,充满了野性和威胁。因为霖帆的逼近,它退后了一些,口中低低地咆哮着,露出锋利的牙齿,显然不抱有什么善意。
是被晚餐的余香引来的吗,不过,这里可没有为它准备的晚餐。
霖帆的心跳加速,他知道在这种情况下,任何错误的动作都有可能激怒这只野兽。他慢慢地将火把换至左手举高,试图用火光来吓退野狼,同时右手搭在剑柄上,随时准备抽出剑刃。
狼是群居动物,霖帆不确定周围是否还有它的同类,只能祈祷着这是匹落单的独兽。
“地衣,躲到火堆旁边去。”
霖帆低声指示道。
地衣点点头,尽量不发出声音,缓缓向后退去。霖帆继续保持与野狼的对峙,他的手心已经出汗,脑海里思考着对策。
霖帆左右挥动火把,一边对野狼发出警告,一边试探着其他方向。
他得到了个好消息——似乎来犯者就只有眼前这一匹。
野狼盯着霖帆,低吼声中带着威胁的意味。霖帆知道,野兽的准则很简单,强者为尊,谁先表现出怯意,便是被狩猎的一方。
他回瞪着野狼,尽可能让自已看起来凶狠,在与野狼僵持一会儿后,忽地向前一踏。
野狼被霖帆的动作吓了一跳,后退了一步,但仍未完全退去。霖帆继续瞪视着它,同时也摆好了能直接拔剑挥砍的架势。
终于,野狼的眼神中闪过一丝犹豫,它开始慢慢后退,最终转身消失在黑暗中。霖帆保持警惕,直到确认野狼真的离开了,这才长舒一口气。
“呼,总算搞定了。”
霖帆放下火把,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
地衣这时才敢上前,脸色有些苍白,但眼中满是敬佩:
“霖帆,你刚才太厉害了!”
霖帆苦笑着摇摇头:
“在周围弄些陷阱吧,说不定还会回来。”
戒备完后,两人重新坐回火堆旁,心情稍稍平复了一些。霖帆看着地衣,半是责怪半是玩笑地说:
“下次可别再讲这种故事了,真的很吓人。”
“好啦好啦,下次讲点轻松的。”
地衣吐了吐舌头。
夜色渐深,火堆的火焰渐渐变小,霖帆和地衣也逐渐陷入了困倦。尽管有些心有余悸,但两人还是在疲惫中相继入睡。
.
浑浑噩噩……
清晨森林的阳光本应是令人精神舒畅的,霖帆却哈欠连天,要怪就怪昨晚地衣的鬼故事,害得他梦到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
“唉,我真的能完成师父的课题吗……”
霖帆不禁叹气。
“绝对没问题的啦!”
给霖帆带来这种精神状态的始作俑者倒是一脸轻松,不,应该说站着说话不腰疼才对么。
“啊,那是什么!”
突然,地衣指着对面不远处的山腰位置大喊,霖帆跟着看去,只见茂密的树林之间有什么在一闪一闪的。
应该是有什么东西在反射着阳光,但在这深山老林中,本应不存在这种东西才对。
“一定是小姐做的记号啦!比如放块镜子在绸带旁什么的,毕竟这么大的地方怎么可能找得到嘛!”
地衣兴奋地说道。
“会是……这样子的么?”
霖帆托着下巴歪了歪头,在他的印象里,在传宗授艺方面,师父是个很严格的人,说实话光是能放地衣进来就让霖帆很意外了,他不觉得那个人会特意去做这种降低课题难度的事。
不过,反正也没有头绪,不如就过去看看吧。
抱着这样的想法,二人向着反光位置前进。
“嗯?这是……”
就在快抵达目的地时,霖帆发现一头野猪躺在地面上,从它身下的出血量看,应该是死透了。
在山里发现动物尸体本不奇怪,奇怪的是它的伤痕。
那不是被什么肉食动物撕咬造成的,伤口破开成直线状,切面较为整齐,毫无疑问,是刀剑一类的利器造成的。
是白子贺干的么?但野猪身上也没少什么肉,若不是为了补给霖帆想不出他这么做的理由。
“霖帆,有人在!”
这时,地衣拉了拉他的衣角,小声提醒道。
不远处的树木阴影中,确实站着一个人影,不过有些奇怪。乍看上去,那人像是耷拉着身体,脑袋偏瘫般以不自然的角度侧歪着……
“是谁?”
霖帆朝那边喊道,听到霖帆的声音,对方缓缓转过身来,然后——
忽的朝这边冲刺过来!
“!”
霖帆立刻拔出剑刃一挡,下刻便传来金属碰撞的声音。
定睛一看,确实是两柄剑刃与自已的剑相撞,却又让人感觉异样。剑刃上锈迹斑斑,唯独刃尖却是锋利的,顺着往下看去,与剑刃相连,本应是剑柄的位置,却连接着两条青铜色的手臂,而手臂的主人……
那不是人类。
宛如活了的石狮子,通体都和雕塑一样一个颜色,那对灰扑扑的眼睛甚至让人怀疑是否会转动。它虽然有着和人类类似的身体结构,全身上下却长有很多像是肿瘤又像是菱铁矿的结块,和剑刃一样,通体遍布着锈迹。
“妄鬼……”
霖帆下意识地叫出眼前怪物的名字。
“你说妄鬼?这就是?”
显然地衣是第一次见,好奇地伸着脑袋瞧着。
这种时候就不要好奇心满溢了啊!
“地衣,退后!这家伙很危险!”
霖帆焦急地大喊,同时挥臂震退妄鬼,稳固架势。
妄鬼仰天发出一声如若野兽的咆哮。
霖帆听得见,自已的心在怦怦直跳,一些恐怖的记忆在脑海里若隐若现,使他的手不住颤抖。
冷静下来,霖帆,他在心里对自已说着,我已经不是那时候什么都做不到的我了。
稍作吸气吐纳,颤抖总算停止了下来,他重新正视前方,眼中浮现出战意。
妄鬼那边似乎也有了再度进攻的打算,只见它将右臂后摆,压低身躯,是某种起跳挥剑的起手式。
果不其然,它一跃而起,右臂的剑刃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朝霖帆劈下,但霖帆早有准备,一个侧身躲过,顺势一剑斩向妄鬼。
“铛”!
响亮的金属碰撞声中,妄鬼被击飞出去。
脑海里回响起师父的话语:
“妄鬼这玩意儿,虽然攻击性强,但路数简单——它们不会使用超过三种招式。到底是跟人效仿的呢,还是从其他地方学会的呢,这就不得而知了。总之,对上妄鬼,先以退为进,好好观察它们的动作,掌握规律后,即使是汝等,也能应对自如。”
刚才的跳斩算是一招,再加上一开始的冲刺突袭,便是两招了,还会不会有第三种招式?
霖帆摆好架势等待妄鬼的进攻,妄鬼重新站起,再度压低身子。
又是跳斩吗。
霖帆用同样的方法轻松躲过,紧接着,妄鬼挥动胳膊砍过来,被霖帆轻松招架下。
“除了招式以外,它们也会进行普通的挥砍,不过——”记忆里的师父用墨在纸上画出一个简陋的小人,“明明有着两把剑刃,它们却惯于只用其中一把战斗,确定妄鬼的惯用手后,另一边就不用太过在意。”
师父说得没错,眼前的妄鬼更倾向于只挥动右臂进攻,左臂几乎只在格挡时才使用,几轮交锋下来后,霖帆也确定了对方只会两种剑招。
是时候了,转守为攻!
霖帆抓住对方的破绽,迅速出剑,梨花带雨的剑击碰撞在妄鬼身上,发出阵阵金属音。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妄鬼的身躯是由类似铜铁的金属构成的,十分坚硬,若非心剑,很难将其斩断吧。但也并非毫无办法,就好比矿物原石,纯度不一的构造必定存在薄弱处,只要多试探找到那些弱点,即使是普通的剑也能造成有效伤害。”
在连续的撞击音中,霖帆听到了一个不和谐的音调。
就是这里!
他朝着发出那种声音的位置,全力挥剑!
“嗡”——
剑刃被震得颤抖回响,而同时,妄鬼的身上也发生变化。
从碰撞处开出裂口,裂口一点一点扩大,直至龟裂,妄鬼的身躯硬生生断成了两截,重重摔在地上。
确定妄鬼彻底不再动弹后,霖帆才松了一口气。
“好厉害啊!你打败它了!”
身后传来地衣兴奋的声音。
“哈哈,都是托师父的福……”
霖帆笑着转过身回应,在回头的一瞬,却愣住了。
“霖帆?怎么了?”
“地衣,别回头,跑!”
“什么?”
地衣疑惑地转过身。
“咔啪”。
青铜色长满利爪的足踩断树枝发出清脆声响。
“啊……”
地衣的全身因恐惧而颤抖。
十几?二十几?没有闲心去数,因为满眼都是。就如围剿猎物的狮群,以扇形朝两人包过来。
猛烈的撞击声、飞溅的火星让地衣回过神来,不知何时霖帆已经挡在她的面前,架住了第一只冲上来的妄鬼的攻击。
“走!”
全力抵挡的霖帆从牙缝里挤出这么个字。
“但是……”
“别废话,快走!”
霖帆撞开眼前这只,朝着更多的妄鬼冲了进去。
地衣眼里噙着泪,埋头朝与霖帆相反的方向跑走了。
.
啊……
明明那么弱,逞什么英雄。
也不掂量一下自已几斤几两。
霖帆自嘲地笑着,撕裂般的疼痛从身体各处传来,仿佛要将他吞噬干净。
“师父,您还没教过怎么对付那么多妄鬼啊……”
他重重摔向地面,身体里已经连重新站起的力气都没有了。
面向凶恶的妄鬼们围绕着自已,双手的剑刃举起又落下,霖帆感觉自已就像砧板上正在被切成臊子的肉。
哪怕再多打倒一只……即使是如此渺小的目标也未能实现,霖帆为自已的无力默默哀叹。
倘若是白子贺,会怎么做呢?
那家伙应该能做得更好吧……
好不甘心。
随着血液的流失,疼痛渐渐淡去,同时意识也渐渐融入黑暗。
我要……死了吗……
就在这时,耳边隐约传来一个声音。
“湮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