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液开始从老板嘴里涌出,纵使不会即死,也是致命伤了。
我倒是觉得,既然是熟人,还不如给个痛快的。
嘛,毕竟是橡的选择,我也没资格多说什么。
橡无言地走到老板身边,跪倒在地,低头注视着老板。
“橡……”
老板用虚弱的声音呼唤橡,似乎想说什么。
橡只是默默看着他,眼神就像是死了一样。
“你的亲生父亲……还活着……”
橡的眼睛跳动了一下。
“他的名字叫……”
大概因为血液填充了咽喉,说出那个名字时老板的声音很是浑浊,我没能听清。
说完之后,老板看向橡的眼睛回归正前方,逐渐失去神采。
“死了。”
我总结般说道。
“到最后,就连句对不起都没有吗……”
橡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
总归是赢了,不过有一点我比较在意。
记得明明是老板先扣动的扳机,我应该没看错才对。
为什么倒下的是老板?
我捡起老板的左轮枪,摇出转轮查看。
哦?
“这可真有趣,橡,你看,这把枪里根本没有子弹!”
我举起枪朝橡摇了摇。
“你吵死了!”
然而橡却突然朝我怒吼起来。
奇怪,我应该没惹到她啊?
“怎么了?犯不着对我那么生气吧?”
我苦笑着耸耸肩。
“老板的遗体面前,你怎么还笑得出来?老板死了你就那么开心吗?”
“呃……”
“你到底是怎么回事啊!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个?我可是刚刚杀死了养育自已九年的人啊!这样一来,我不就只是个忘恩负义的混蛋么!不,我就是个彻彻底底的,忘恩负义,以怨报德的混蛋!但你也是个混蛋!难道你就没有作为人的感情么?为什么你能毫不犹豫地朝老板开枪啊?为什么老板死了你却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一脸平淡啊?既不懂怎么照顾人,又不懂体恤他人心情,你——”
“压根就不像个人类……你到底是什么啊?”
橡几乎是带着哭腔,宣泄般一口气朝我吼出来,随后,又像断了线一样耷拉下脑袋,一动不动。
我到底是什么……吗。
还真是个有趣的问题。
就连我也弄不清这个问题的答案是什么。
“橡,你在哭吗?”
“白痴,这个城市的泪水,早就流干了。”
如果再多嘴,大概会惹来更多的怨气吧,就算是我,也不至于这么不识趣。
为了给橡一些时间处理情绪,我延缓了火焰的蔓延速度,现在的她应该不会注意到。
不过光愣在一旁等着,也挺无聊的,我索性将注意力转向老板。
记忆的碎片,浮起来了。
我做了个不起眼的招手动作,其中一片便向我飞来。
我当然无意复活老板,既然世界没有重置,就说明老板的死活对达成目的没有影响,更何况黑那次已经是特例了。
就当是看电影,打发时间吧。
男人将一封电子邮件发送了出去,很快,随着一声提示音,回信来了。
里面附有一张照片,是一个男孩躺在病床上,嘴里插着呼吸管,周围复杂的仪器说明着男孩的病情有多么严重。
文字这样写道:
|感谢你对本公司的奉献,你带来的情报便是延续你儿子生命的最佳良药。无需担心,本公司拥有全市最顶尖的医疗技术,你儿子所在的第一诊疗所更是配备有全市最拔尖的医学人才,期待你的活跃,想必终有一日,你们父子能再度在阳光下相见吧。|
看完的男人,脸上的肌肉松弛了一些。
画面一转,突然来到了夜晚的室外。
不远处传似乎有很多人在来回奔跑,大概在寻找着什么,但都没有朝这边靠近。
男人望着前方巷尾的大型垃圾箱,隐隐约约传来小孩的抽泣声。
男人向前迈步,小小的身影在垃圾箱后方浮现,随着男人的靠近,那个身影又朝下缩了缩。
{双眼因恐惧而游离不定,身体因寒冷而颤抖,多么渺小又脆弱的生命。}
男人的声音传入我的脑海。
{直到看到她耳根的东西,我才恍然大悟——原来如此,这就是他们正在搜寻的东西吧。}
男人的后方,传来和刚才一样的军靴踏地的声音。
{我本应将她交出去,却因为一个念头,用身体挡住了她的身影。}
{记得“他”也是那么大吧,已经多久没有亲眼见过“他”的脸庞了?}
{眼前的她和“他”的面容,逐渐重合起来……}
“什么嘛,是你啊。”
从男人身后赶来的是两名永生酒士兵,为首的边说边摘下面罩。
男人在不暴露女孩的基础上转过身,看向两人。
“组织在追的女孩的照片,你应该也收到了吧?有见过她么?”
士兵问。
“如果我见过,你们现在已经接到新的命令了。”
“说得也是。啧,一个臭丫头,居然那么费事!”
士兵叉着腰露出烦躁的表情。
“比起这个,来搭把手,帮我处理一下厨余垃圾怎么样?完事了我可以请你们喝一杯。”
男人边说边展示右手提着的垃圾袋,扑面而来的恶臭让两名士兵上身微微后仰。
“别以为我们跟你一样闲。”士兵捏着鼻子皱了皱眉,朝同伴偏了偏头,“走了。”
{好在来的人和我还算熟悉,没有多作怀疑,我也顺水推舟地收留了那个女孩,给予了她新的身份,新的名字。店里的人虽说也隶属于组织,但他们更服从于我,且都是些信得过的人,稍作打点便同意了协助我隐藏那个女孩。}
{本以为她会平安无事地长大,直到——}
画面再次变化,这次是磅礴大雨的街道上。
男人屹立在雨中,呆望着站在路中央,回望自已的女孩。
以及地上飘荡着鲜红“丝带”的某物。
{我疏忽了,当我发现自已收纳于房间抽屉里的手枪,连同她一起失去踪影时,察觉到大事不妙,我到处寻找着她,终于,在某条街道上找到了她,同时目睹了……}
{面无表情地朝人开枪,然后一脸平静看着我的她。就算是我,在杀人之后也会双手颤抖,心跳加速难以平复,她的样子太不正常了!}
{而且那么小的孩子,竟然仅凭一把普通制式的手枪干掉了一名全副武装的组织士兵,还几乎没怎么受伤……我回想起自已电脑上莫名多出的那些搜索记录,好像一切都连起来了,她无疑拥有着过人的战斗天赋。}
{但那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本以为她会忘掉过去,作为一个普通女孩长大。}
{完全没有,那些记忆,对组织的憎恨,对她的影响太深了,我已经尽力让她远离组织的影响,但她还是和组织搭上了线。}
{我该怎么办?}
在新的画面中,我看到了我,准确地说,是我借用的这具身躯的脸。
{橡带着陌生男人回来了,若是男友之类的还好,只需要揍一顿轰出去就行了,好死不死偏偏是个组织里的人。虽然对方声称已经脱离了组织,但我无法信任那个男人。}
{而且,从那个男人身上感觉到了一种违和感,说不出是哪里,但总觉得不对劲,就像披着一张画皮,言语,行为,一切的一切都是装出来的一样,令人毛骨悚然。理智在告诉着我,不能让她和那个男人走得太近。}
……
一直以为老板讨厌我的原因是出于对橡的过保护。
不,说是这个原因也没错。
但没想到,那个看起来普普通通的人类竟然察觉到了这种程度。
是我在哪里露出了马脚么?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不过,既然连他本人都不清楚,我就更无从得知了。
{橡受伤了。虽然容易冲动,有时会犯马虎是她的缺点,但橡并不愚蠢。至今为止,和组织的对抗中她从未遭受过称得上负伤的伤害,即使如此她还是受伤了,我知道的,在这个城市能真正伤到她的只有一人……}
{偏偏带她回来的还是那个男人,检查了橡的伤口后,我很疑惑,伤口比想象中浅得多,这不像那家伙的风格,但我也想象不出还有谁能给橡留下这种伤痕了,难道是那个男人做了什么吗?}
{我弄不明白了,难道我的预感是错误的吗?但如果那个男人真的能帮助橡,真的打算帮助橡,我能不能相信他,让他代替踌躇不前的我,站在橡的身边?}
一个永生酒士兵打扮的人,造访了酒馆。
点了一杯冰啤酒后,对方摘下面罩。
那张脸,虽然多了些线条,但不难看出就是当时向男人询问女孩下落的人。
“想不到你会来这里,真是稀客啊。”
男人边说边将酒杯推给对方。
“客套话就免了,我只是来传话的。”对方压低声音,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清的语调说,“上面要你亲手处理掉那个女孩。”
“什么女孩?”
虽然面无表情地这么说着,男人的手却伸向了桌下的霰弹枪。
“别做无谓的事,想想你那躺监护室里的儿子。”
对方的话语让男人停下了动作。
“也不用掩饰了,组织已经知道是你藏匿了那个女孩。”对方拿起酒杯缓缓喝上一口,“你大概不知道吧,她刚刚在总部大闹了一通,被人看到和大小姐认识,稍微顺藤摸瓜一查,就找到你头上了。没想到我们至今为止居然漏过了这么大一个盲点……还真是防外难防内啊,亏我当年还那么相信你,没想到就这么和奖金失之交臂了。”
男人没有说话,对方将啤酒一饮而尽,继续说下去:
“不过,这事已经和我没什么关系了,我该传的话已经传完了,目标应该不久就会回来这里,你应该知道该怎么做吧?”
他刚转身欲走,又突然想起什么,从怀中掏出一张照片,放到吧台上。
“对了,这个也是要交给你的东西。”
照片上,是一个和橡差不多大的男孩,面部消瘦,如旧躺在仪器环绕的病床上。
……
面前的女孩,无泪地哭泣着。
这是刚刚见证过的画面。
交错的不光是眼神,还有枪支的瞄准线。
女孩的枪口,火光一闪。
{这样就够了。}
{这是无法坚持自已的立场,无法站在她身边的我,应有的末路。}
{她身边有那个男人,他击败了我派去的人,不但没有逃走反而赶回来救她,他通过了我的考验,把橡托付给他一定没问题吧。}
{只是……}
{原谅我吧,橡。原谅我这个本打算成为你父亲,却未能贯彻到底的可悲的男人吧。}
{然后,找到你真正的父亲,回到他身边去……}
无论是画面还是声音,都消散而去。
……
人类果然难以理解。
谋求着与他人的联系,却又亲手切断。
既然要推倒,又为何筑起高塔?
而且随随便便地,将自已看重的东西,甩给最不该信任的人。若非橡是主角,我绝对不会特地赶回来救她,麻烦得要死,还费力不讨好。就连龙都知道重要的财宝只能靠自已去守护啊。
我注视着老板的尸体。
你确实是个可悲的男人。
.
“什么?跟丢了?”
磷猛地站起来。
“副局长,能不能别一惊一乍的?都怪你,我又白忙了。”
一名趴在散一地纸牌堆里的警员抬头抱怨道,说完,又将纸牌一张张地搭起三角形来。
磷丝毫没有理会,注意力依旧在对讲机那一头:
“你们去盯着永生酒总部,他们有折回那里的可能性!”
说完,磷几个箭步走到门口,带起的风流将刚砌起的纸牌塔再度吹倒。
“副局长?”
警员发出崩溃的声音,抬头却看到磷紧锁的眉头。
“跟上!”
磷丢下这么一句便冲出警署,不一会儿外面就传来车被发动的声音。
其他人纷纷火急火燎地收拾东西跟出去,几乎乱成一锅粥地挤进警车。
“去哪儿,副局长?”
“后巷的尾巴!”
四十分钟后,呈现在磷他们眼前的,只有滚滚的浓烟和被烈火吞噬的建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