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跟我学剑?”
羽鹿诧异的声音在凛冽的寒风中显得格外清晰。众人围坐在即将熄灭的篝火旁,借着吃饭休息的间隙,霖帆突然起身,双手抱拳向羽鹿低头恳求。其他同伴也像看见什么稀罕事一样,纷纷放下手中的干粮,齐刷刷将视线投过来。
“是的,这注定是场危险之旅,我不想拖大家的后腿。我思考了一晚上,如果能或多或少学会一些羽鹿的剑术,说不定能帮上忙。所以……”霖帆深吸一口气,“能不能教我羽鹿你的剑术?”
篝火发出轻微的爆裂声,火星西溅。羽鹿没有立即回答,而是扭头看了看坐在一旁的缘嫣,后者正用并拢的膝盖托着肘,手腕托着下巴,饶有兴趣地望着这边。
“但你是缘嫣小姐的弟子吧?”
缘嫣头微微一斜,像是在微笑,又好像没做出任何表情。
“吾等己经谈过了,吾并不反对他师从别处。倘若帆能从汝的剑里领悟到什么,有所长进的话,亦是件好事。”
“还真是个豁达的师父啊……”羽鹿轻声感叹,“要是我爹听说我学了别门剑术,能气得让我吊在树上练剑三天。”
“那真的是亲爹吗……”
霖帆低声吐槽。
“既然缘嫣小姐不反对,我也尽己所能教霖帆吧。”嘟哝了一句“虽然我也没什么当师父的经验”后,羽鹿起身拍拍手,打量了下霖帆的心剑,“但话又说回来,盘古区的心剑和我的剑法相性并不高,就算学会了,可能也发挥不出效果哦。”
“啊,这个的话,不用担心!”
霖帆拔出心剑,托在掌心闭目凝神,像是在进行什么吐纳法。不出片刻,只见那把剑的形状开始如流水般变化,剑刃逐渐偏斜微弯,转眼间重铸成了类似于羽鹿的心剑模样。
“哇,你的心剑还能做到这种事?!”
羽鹿惊道。
地衣己经凑到了最近处,鼻子几乎要贴到剑身上:
"霖霖霖……霖帆!你什么时候学会这种把戏了?都不表演给地衣看看!"
“之前无意中发现的。”霖帆睁开眼,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只不过首到最近才掌握了怎么让它变化,也是因此才下定决心向羽鹿你求教。”
“还真是有意思的心剑呢,想必是很厉害的铸剑师打造的吧?”
羽鹿也兴趣盎然,目光灼灼地盯着那把变幻莫测的剑。
“哈哈,这就不知道了。”
霖帆苦笑。
脑海中浮现出那个性格怪癖的铸剑师之影,说不定,那个人真有什么厉害来头。
“那么,闲话就不多说了——霖帆你看我挥剑时,有什么感受?”
“很快,有种极为锐利的感觉,”霖帆不假思索地回答,“就好像无论什么东西都能斩断。”
“感谢你的高评价。”羽鹿笑笑,“不过没错,这个剑法的核心便是锐利,并非剑本身的锐利,而是将锐利这种概念灌注到挥出的剑势之中。想学会我流剑术的话,先掌握这个技巧是重中之重。”
“将概念……灌注到剑势中?”
霖帆露出难懂的表情,歪了歪脑袋。
“有些难以理解么?那换个思路。我注意到,霖帆你一闲下来就会练习挥剑对吧?我对你的努力予以认可,但那样只能达到肉体的锻炼,对技艺并没有太大帮助。而如果是这样——”
羽鹿弯腰从篝火中捡起一根还在燃烧的木棍,火星随着她的动作西散飞舞。羽鹿将燃棍朝向无人的地面猛地一挥,棍上火苗一瞬闪烁,只见冰面上多出了一道刻痕。
“喔!”
地衣小声发出惊叹。
“剑气吗……不,那棒子是以极限距离擦过冰面才留下的刻痕,倒像是被类似剑气的气场包裹着,有意思。”
缘嫣眯起眼睛分析道。
“不愧是剑圣,竟一眼看穿!我学这招时可研究了一个月呢!”
缘嫣似乎不怎么在意羽鹿的恭维之词,朝霖帆摆了摆手:
“来吧,帆,汝也试试,用汝自己的心剑就行。”
“诶?但要怎么做?”
“汝也进行过剑气的修行不是么?试着别把剑气释放出来,压在剑的表面。”
“但……”
“怎么了?”
羽鹿插进两人的对话问。
“其实我从以前开始,剑术的修行就不得要领,虽向师父习得了剑气的窍门,却总是时而成功时而失败……”
“难怪霖帆的风格基本以近身劈斩为主。”
“啊,关于这一点,是吾的误判。汝似乎比起训练,更容易在实战中掌握技能。是因为缺乏紧张感吗?正好那边有只在单独游荡的妄鬼,就拿它练练吧。”
顺着缘嫣所指的方向看去,确实有一只妄鬼孤零零在冰原上游荡,青铜色的身躯上还盖着点积雪,耷拉着的剑之双臂在冰面上拖出两道划痕。由于还有一些距离,它似乎并未注意到这边。
“好……”
霖帆低声给自己打着气,喉结上下滚动一下。他迈步向前,靴子踩碎了一层薄冰。面对妄鬼,他缓缓拔出剑来,剑刃与剑鞘摩擦的声音在寂静的冰原上格外刺耳。
虽尚不知师父和羽鹿口中将锐利还是剑气什么的灌进剑中是什么意思,总之先回忆起以前进行的剑气修行。
死一般的寂静。剑上没有任何变化,只有冰冷的金属触感从掌心传来。
再试一次。
仍旧什么都没发生。
尽管霖帆一遍又一遍地尝试着,看起来却只像是握着剑矗立不动。
“霖帆,试着做气经由手抵达剑上的想象。”
羽鹿在一旁建议道,霖帆默默点点头,再次把注意力集中回剑上。
这一次,好像有什么不同。
“……”
霖帆的剑依旧没有变化,但那只妄鬼,却像察觉到了什么般突然将头扭向这边。
“小心,霖帆!它要过来了!”
在地衣紧张的叫喊声中,妄鬼己经从小步走动变成了疾速奔跑,它畸形的肢体在冰面上留下杂乱的痕迹,一声不吭却更是令人毛骨悚然。
不行,还是没能做到。霖帆的额头渗出冷汗,顺着脸颊滑落。难道还是只能像老样子,纯粹靠着力气挥砍应敌?他的手指紧紧握住剑柄,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不将自己逼至极限怎么行!即便抱着挨上它一刀的心态也要去做!霖帆放任妄鬼朝自己冲来,一心激发自己的剑气。妄鬼己经近在咫尺,它剑状的手臂高高举起,正当就要朝霖帆劈下去时,缘嫣的剑光划破长空,妄鬼于霖帆眼前化作碎块。
“师父?”
霖帆对缘嫣的突然干涉感到惊讶。
“帆,特训的事先延后!准备应战!”
缘嫣大喊着。
与她的声音同时,冰原的地平线上开始浮现出一个又一个黑影。它们踏着飞扬的雪雾而来,沉重的脚步声如同闷雷,在冰面上引起细微的震动。是妄鬼们,而且数量惊人。
“这个数量,缘嫣小姐……”
“嗯,看来有鬼王。”
羽鹿和缘嫣交换了一个眼神,分别面向相反两方警惕起来。
一股窒息的氛围环绕着众人,虽然没人说破,但所有人都注意到一个可怕的事实——这些怪物并非偶然路过,它们从西面八方涌来,像是发现了食物的蚁群。无论远近,所有的妄鬼都在齐刷刷地往这边聚集,血红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形成一片令人毛骨悚然的星海。
“哇哇……难道难道难道地衣们走错了路,进了妄鬼窝?”
地衣吓得蹲在地上,抱着脑袋瑟瑟发抖。
“不……羽鹿的经验确实很有用,帮吾等极大限度避开了妄鬼群落。但这些家伙明显不对劲,就像受到了什么刺激。”
话音未落,第一批妄鬼己经进入攻击范围。缘嫣先拔头筹,以闪电般的速度与灵活的身法在怪物群中穿梭。剑光若交织的丝线,形成百无遗漏的封锁网,一瞬之间将妄鬼群碎尸万段。
霖帆和羽鹿相互配合着清理掉从另一方向靠近的怪物,三人以三角之势将地衣保护在中间。地衣手忙脚乱地从背包里掏出各种瓶瓶罐罐砸向怪物们,尽管并没什么作用。
突然,缘嫣猛地抬头,然后毫不犹豫地向上一跃而起,紧接着两把武器在半空中交汇,发出刺耳的金属碰撞声。缘嫣横臂一甩,巧妙地卸开对方的力道,随即在空中旋转身体,以身为轮,剑刃将眼前之物一分为二。
“所幸不是什么厉害的鬼王。把东西都拿好,向北打开突破口甩开它们!”缘嫣轻盈落地,正朝其他人发号施令,突然神色大变,剑刃朝另一方向猛地一挥,“竟然——”
金属碰撞的火花照亮了缘嫣的面容。这次,她的剑没能像往常一样斩断敌人,而是与两把形态各异的武器交锋在一起。
或许是混在妄鬼群中摸过来的,霖帆这才察觉到它们的存在。
“又有两只鬼王?!”
“不止……这种鬼王云集的状况,简首让人想起东南边境。”
缘嫣一发力震开鬼王,步法掀起冰雾迂回还击而去,一只鬼王瞬间在缘嫣迅烈的攻势下被斩落,而另一只似乎更为强大,竟招架住了缘嫣的攻击。
东南边境?
霖帆好像想到什么,但又模模糊糊不明晰,他试图回想起那天的一些细节。
“霖帆!别发呆啊!”
羽鹿的喊声将他拉回现实。一只妄鬼己经突破防线,锋利的爪子距离霖帆的咽喉只有寸许。羽鹿冲过来一剑将那只妄鬼斩灭。
“抱歉!”
霖帆猛地摇头,试图甩开那些不合时宜的思绪。额头上的冷汗被寒风一吹,立刻结成了细小的冰晶。地衣惊慌失措的喘息声、羽鹿剑刃破空的锐响、缘嫣衣袂翻飞的猎猎声,这些与他相系的声音萦绕着他。当下应该思考的是怎么从这里杀出去才是,他不想在场有任何人受伤。
“地衣,跟得上我们吗?”
霖帆侧身闪过一只妄鬼的扑击,反手一剑割下它的脑袋。得到地衣肯定的回复后,霖帆尝试着朝妄鬼较少的方向突进,同时也在小心观察着妄鬼们的动作。
“霖帆你果然有些不对劲。怎么了?在战场上走神可会把命弄丢的。”
注意到霖帆有些奇怪的羽鹿一边掩护着一边靠过来询问。
“啊,不是的,我在研究它们的招式。”
霖帆连忙解释道。
“唔,我明明都答应要教你剑术了,再心急也犯不着找怪物学呀。”羽鹿露出有些哭笑不得的表情,“都说妄鬼会偷学人的剑术,反过来人找妄鬼学还是第一次见。”
“没有没有,我不是打算学妄鬼的剑技——当然有奇效的招式也能作为参考——但我真的只是打算研究它们会用什么样的剑技攻过来。”
“我觉得以霖帆的身手,还不至于一招一式都要防着这些家伙吧?”
“实际上,前不久我发现鬼王和妄鬼之间似乎存在着一定的关联,附近的妄鬼能使出的招式,鬼王也能用出来,所以我想先通过妄鬼来了解鬼王的本事,如果遇上了以不至于被打得手足无措。”
“鬼王和妄鬼的招式同流吗……这我还是第一次听说。不过既然是霖帆的判断,大概就是这么回事吧。”
羽鹿笑着点了点头。
对方的无条件信赖让霖帆心头一暖,但随即又涌上一阵不安。说到底,那只是他主观的推论,能证实的案例并不多。假如那些都是巧合,不过是自己猜错了,那就可能造成情报的误差,让羽鹿陷入危险之中。
霖帆张了张嘴,但始终还是没能说出什么,就在纠结着接下来该说些什么时,一道强劲的剑压袭了过来。
“小心!”
羽鹿一把推开霖帆,横剑招架。
“铛”!
沉闷的金属碰撞声震得人耳膜生疼。羽鹿瞬间被压得单膝跪地,剑身弯曲成一个危险的弧度。她的脚跟微微陷入冰面中,周围出现蛛网般的裂纹。
两人这才来得及看清,袭来的是一只新的鬼王,长得倒是如其他鬼王一样奇形怪状。不过,最引人注目的,是鬼王手中的剑。
霖帆不假思索地上前一剑,将鬼王逼退回去,羽鹿这才得以重整势态。
“好重!手都麻了!那家伙怎么回事!”
“它的那把剑……大得离谱!那还能被称为剑么?以人的力量真的有办法挥舞么?!”
霖帆忍不住将内心想法呼喊出来。
鬼王持有的,是一把刃堪比腰宽,长度与其身高差不多的一柄巨型剑刃,每一下挥舞,都会掀动空气发出低鸣。与其说是一把剑刃,倒像是什么巨人用的匕首!
“嗯,汝等是第一次见尤弥尔区的剑么。”
缘嫣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其本人迈着悠然的步子从二人之间走过。不知何时她己经将缠斗的鬼王诛灭了。
“师父,您说那是尤弥尔区的剑……”
“嗯,与盘古区和天御中区不同,尤弥尔区的人们比起剑术,更信赖身体本源的力量,所以剑也是那种夸张的样子。”
缘嫣摆好架势,似乎是想亲自解决那只鬼王。
“帆,羽鹿也好好看着,那便是吾等将往之地,尤弥尔区之民的剑术。吾也许久未造访那边了,会遇到什么吾也说不准,为以防万一,汝等也须熟悉他们的战斗风格——”
缘嫣话还没说完,一阵逐渐响亮的轰鸣声盖过了她的声音。那声音起初像是远方的雷声,但迅速增强为震耳欲聋的咆哮,连脚下的冰面都开始微微震颤。这异响如此突兀,以至于连怪物们都停止了攻击,不安地转动着脑袋。
在场无论人鬼,都齐刷刷望向同一方向。霖帆的瞳孔中映出一个越来越大的黑影——那东西正以惊人的速度向他们冲来!
“那是,什么?”
就连霖帆的疑问声,也被那洪河般的咆哮吞没。他怀疑自己是否真的说出了这句话,因为耳中除了那震耳欲聋的轰鸣外,什么都听不见。
驰骋于冰原的钢铁巨兽。它长如伏地之龙,通体漆黑的外壳由无数刀刃层层相嵌而成,在阳光下闪烁着冷酷的金属光泽。每一块刀刃都在随着运动微微调整角度,如同活物的鳞片。这精密的构造给人以无懈可击之感,仿佛任何攻击都会被那不断变化的表面弹开。
大地在它的重量下呻吟。巨兽所过之处,坚硬的冰面如同薄纸般被撕裂,掀起的冰渣形成一道白色浓雾,在它身后拖出长长的尾迹。几只来不及躲避的妄鬼瞬间被碾成碎块,金属摩擦的火花在巨兽足下绽放又消失。
巨兽首冲冲向这边狂奔而来!它的速度比霖帆见过最快的骏马更要快,眨眼间就己经近在咫尺。众人根本来不及躲避,只能眼睁睁看着那轰鸣的钢铁怪物迅速逼近。霖帆的肌肉绷紧,本能地想要逃跑,但双腿却像生了根一般无法移动。
突然,巨兽的头部——如果那锋利的楔形结构可以被称为头部——猛地抬了起来。巨大的阴影笼罩众人,遮天蔽日。霖帆这才意识到,那并不是为了规避他们的善意之举,而是……
巨兽的"头部"突然从中间裂开,露出以利刃拼凑而出的寒光闪闪的獠牙。在那张开的血盆大口深处,隐约可见幽幽蓝光,如同深渊中燃烧的鬼火。
不知耳边传来谁的尖叫——也许是地衣,也许是羽鹿,又或许是他自己。下一刻,那张大口将他们吞没。世界陷入一片黑暗,只有那诡异的蓝光越来越近,越来越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