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名剑士的剑锋以极快的速度来往着,霖帆几乎看不清他们的动作,即使是这样,他也能清楚认知到这场交锋的激烈。
两名七星剑竟会于一念之间认真交手起来,虽不知祝无常是基于什么样的理由出手帮忙,但毫无疑问,仅仅是一名七星剑的抉择,便将局势推向了平衡。
“贪狼、你这疯子,是真心要和我打?”
几轮进攻没有奏效,使得宇文乾有些恼怒,他满脸不爽地朝对手发出非难,然而得到的只是那一如既往令人火大的笑容。
虽说从外表看,祝无常比宇文乾要年长一些,但两人在封剑省的资历倒是相仿,平日打的交道,甚至比他那双胞胎哥哥还多。也因此,宇文乾自恃对祝无常的身手还是很了解的。
与那七星之首不同,祝无常的心剑能力很弱小,充其量也只能造成些干扰,麻烦的是他本人的剑术本事。宇文乾很清楚,自己是极不愿意认同别人优于自己的那种人,但即使是这样,他也不得不承认,只拼剑术,在祝无常身上尝不到一点儿甜头,哪怕是刚才那么几下,他的剑路就己经完全被对方打乱。
要想赢的话,只能靠心剑的力量!
“尔为热潮,尔为黎明,尔为日轮之御……”
口中咏唱起祝词,心中却升起一丝犹豫。
真的要这样做么?
以全力一击挥向昔日同僚……
祝无常虽剑术了得,却没什么夸张的能力,以至于在封剑省正柄的时间要远超外出进行其他事务的时间,说白了就是个很能打的普通人,几乎没可能硬吃下上自己这一剑。
说实话,虽然那是个油嘴滑舌,聒噪到烦躁的家伙,但宇文乾并不怎么讨厌他。
稍微,砍偏一点吧……
“君为赤华,君为悬车,君为不落之日……什么?!”
就在宇文乾即将完成祝词,挥出那极致一剑时,他的视野,陷入了一片黑暗。
惊讶只持续了短短一瞬,宇文乾知道,这不过祝无常的心剑能力,小小的障眼法罢了,连去倒计时都是多余的,无非就是眨一眨眼。
有如此炉火纯青的剑术,为何不另找把能力强大的心剑?宇文乾记得在酒会上这么问过对方。
那就没法让所有人大吃一惊了。
那个人如此答道,脸上依旧是那像在酝酿什么般的笑容。
要怨就怨不在心剑上认真对待的自己吧!
视野恢复了,手中的炽热越发剧烈,一瞬的黑暗怎可能与太阳之光抗衡!
等等,那家伙的位置——比预想中要近?
“哎哟,放大招时可得注意,下盘要稳~”
和那人畜无害的表情完全不同,祝无常的动作十分干练,冷不丁一扫腿将宇文乾绊倒。后者不爽地咋舌一声,顺势单手拍击水面一个后翻,完成受身重新站起。
然而刚站稳脚跟,祝无常又用剑尖擦过水中一挑,将团黑乎乎的什么抛到宇文乾脸上,那触感又湿又黏,有些恶心。
“你朝我扔了什么东西?!”
宇文乾一边问一边将脸上的东西抹掉。
“这荒郊野岭的水里能有什么东西?当然是水蛭喽。”
祝无常声音像是在强忍着笑意。
“你——混账!真恶心!我饶不了你!”
一听宇文乾的动作变得有些慌乱,但在脸上抹来抹去哦,也没看到对方说的东西。
“骗你的,不过是带着泥的水藻而己~就算这里真有水蛭,也早让鬼王给炸没了。”
“你敢耍我?!”
宇文乾己是怒火中烧,就如字面意义,他手中的剑忽的爆燃起来,整体比之前看着大了不止一倍。
“看在同僚一场,本想留你一命,既然你不愿认真对待胜负的话,那就被烤成灰,到另一个世界后悔去吧!”
宇文乾又一次念起了祝词,这一次,他没有犹豫,以超高的语速咏唱着,同时也保持着警惕,始终退守于祝无常的攻击范围外。
火焰之剑越发明亮,光芒将持剑者本人都吞没进去,耀眼得好似地上有第二颗太阳。宇文乾周围的所有水分都在“呲呲”地蒸发着,他分明站在水中,周围却是踏实的地面,仿佛有一道无形的屏障将水流隔绝在外,并且这屏障还在不断扩大着。
就在这时,祝无常突然将剑收回了鞘中,微笑着两手一摊:
“我认输。”
“哈?”
光芒中传来宇文乾不明所以的问声,片刻之后,确信祝无常是真的没有战意,光芒迅速暗淡下来,一同熄灭的,还有宇文乾那激动的神情。
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无名火,他两个箭步冲上去,一把攥住了祝无常的衣领:
“你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
“就如字面意义,我投降啦。能用的手段都用光了,败北己是定然,何不坦然接受呢?我可不止于傻到飞蛾扑火~啊,这么一想那边的确是火呢。”
祝无常不紧不慢的态度让宇文乾越发不爽,恨不得一拳招呼到那张狐狸脸上,但终究还是忍住了。
眼前这个男人动机虽令人费解,但绝不会采取无意义的行动,时战时降,他到底图什么?
稍微冷静下来后,想明白并不难。
“你这家伙、难道——”
——只是在争取时间。
宇文乾放开祝无常,猛然转向了缘嫣的方向,只见一柄巨大的钻头缓缓旋转着,撕开剑阵的包围,不断向外移动。仔细一看,才发现那是朵巨大的花苞,淡粉的色彩于一片剑之蓝中脱颖而出,正如那静置于水面的莲。
花瓣徐徐绽开,将那些巡回之剑拨挡在外,缘嫣就好比诞生于花蕊的花之仙童,从盛开的怒莲中央优雅落下。
“帆、无!都没事吧?”确认同行者们都平安后,缘嫣闪身一剑将宇文乾逼退出去,横剑挡在弟子身前,眼睛余光瞥向一边的祝无常,“首先对汝的帮助表示感谢,但为什么?做了这种事,汝的立场也很危险吧?”
“哈哈哈~我知道大前辈一向看不惯我,但我可是非常崇敬您的哦。对于那把剑,您应该自有打算吧,但我相信您是绝对不会做出危害盘古区安宁的事的,所以就不多问了。”
祝无常笑道。
“……”
“哼!说的比唱的好听!”宇文乾虽忌讳缘嫣,不敢冒然行动,整个人却像是随时都要扑上来的猛虎一般,“那把剑是什么我们都清楚,染指了能有什么好事!”
“帆,你们先走!去跟地衣他们汇合!”
缘嫣似乎在有意回避话题,催促着二人离开。
“师父您呢?”
霖帆问。
“吾随后就到!放心,这些小辈可留不住吾!”
“别想逃!”
宇文乾提剑就要冲上来,却被缘嫣硬生生一剑拦下。
“退下,小辈!汝休想动吾的人一根毫毛!”
“嘁……”
见势宇文乾从怀里掏出一枚明光弹,举过头顶释放,光球拖着长长的尾巴,以尖啸撕裂天空,顿时上空被层血一般的红笼罩。
“和联络时的颜色不一样……”
霖帆望着明光弹的残光自语。
“从现在开始,所有目睹信号的执剑司会着手于封锁这边境城,别说是你们,就算是只苍蝇也别想钻出去!”
“汝疯了吗!宇文乾!现在没有破军的莹之壁,要是把人力全集中过来,会有多少妄鬼突破边境线!”
“轮不到大前辈来提醒我。失去的土地还可以夺回来,但若是放走了源头,鬼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找到!期间又会诞生多少那怪物!”
宇文乾重新看向这边,他紧盯缘嫣的视线似乎在无声地警告,只要缘嫣稍有个大意,他就会突破防线攻向霖帆。
“师父……”
“还愣着干什么?快走!别听他的,以当前的人力,还不够完全封堵!”
见霖帆还没要撤退的意思,缘嫣的语气又急切了几分。
“我不是想说这个——”
“无!”
“得令~”
唯独这次无表现得像个顺从的跟班,得到缘嫣的指示后便以惊人的力量推着霖帆,朝着城市的方向跑走了。
.
“无,停下!我们不能把师父扔在那儿!”
“她可是那个缘嫣,不会有事啦。或者这么说吧,你回去了又能做什么?”
我的话语让霖帆低下了头。以霖帆的性格,或许不该太打击他的自信,但有时,让他明白自己的分量也没坏处。
“无很强吧?有你在的话,师父一定会没事的!”
“想做什么的话就自己去,我可不奉陪。”
“但就像你说的,光凭我自己什么都做不到啊……”
“霖帆,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窝囊了?没了那把剑的力量撑腰,你就只有这点程度?”
“我……”
一声低吼打断了霖帆的思绪,他抬起头来,才发现不知何时周围己经充斥着大量的妄鬼。
这里己经离七星剑与鬼王交锋之处有一些距离,妄鬼变多也不奇怪,但要论数量的话,也实在有些过了,甚至比我们来时遇到的还多出一倍,它们似乎对霖帆有着异常的兴趣。
“哎哎,看吧,都怪你拖拖拉拉的,怪物们聚集过来了。如果真想做什么的话,就去变强,靠自己的双手去达成!不如说眼下就是你变强的契机,上吧去打倒它们,把它们都当成你的经验包!”
我一拍霖帆后背将他推出去。
都说狮子会将孩子推下悬崖,我虽不打算以霖帆的师长或父母自居,但霖帆偶尔也需要这样的步步紧逼,缘嫣似乎也说过,霖帆更适合在实战中成长,我是不懂资质什么的,但我知道逆境才能激发人的潜能。
事实证明,霖帆确实对绝境有适性。仅仅是踏出了第一步,他便自然而然地拔出了剑,锁定一只妄鬼挥砍过去。
那并非是无某的突击,霖帆在观察着妄鬼们的位置、妄鬼们的动作。他特意挑选那些离同类较远的妄鬼作为攻击对象,避免使用破绽太大的招式进攻,妄鬼的动作稍有变化,便谨慎地退回来,随后看破对方的招式进行反击。
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他的动作好像比以前更干练了些?
人类拼尽全力去达成某事的样子实在赏心悦目,我也暗中使绊,让那些妄鬼没法一拥而上地袭击霖帆。按照这个节奏,待把这些妄鬼全部消灭,霖帆的实力应该也能更上一层楼。
然而,我漏算了一点。
当打倒第六只妄鬼时,霖帆突然拄着剑身体一软,单膝跪了下去。
他大喘着气,试图再次站起身,但颤抖的膝盖只坚持了一秒。
对哦,人类,是会累的。
今天几乎一整天,霖帆都在战斗个不停,先是接二连三的妄鬼和鬼王,好不容易打倒,又拖着沉重的身体一路闯进鬼王的迷雾,在雾中跑来跑去折腾了半天。精神方面姑且不论,光是肉体上,霖帆便己透支了所有体力。
即使是这样,也干掉六只吗……
“霖帆,歇着吧,接下来由我做它们的对手。”
我缓缓从霖帆身边走过,望向那一个个攒动的妄鬼脑袋。
这钢铁怪物像群狼般围布的场景,倒让我想起第一次遇见霖帆的时候。不过数量比那时要多得多就是了。
当时的霖帆,哪怕是使尽浑身解数,也干不掉六只妄鬼吧,这么看来,他的确比那时变强了不少。
就当是祝贺他的成长,破例给他展示点有趣的东西吧。
我举起右手。
“堕——”
“——大拔刀·岚!”
突然,一个清爽活泼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紧随而至的是道弯月状的剑气,像是镰刀割收稻草一样,摧枯拉朽地将大片妄鬼拦腰截断。
“诶?”
我僵在刚才的动作,嘴里只能发出这一个音节。
表演机会,没了。
“真热闹啊,是在办夏日祭么?”
绯红的少女单脚踩住妄鬼的半截身躯,手中剑轻轻一转,怪物脑袋便像切蛋糕一样丝滑落地。
“羽鹿!”
霖帆激动地喊出眼前人的名字。
少女冲霖帆笑笑,但并没马上移动过来,而是让开身子,从她身后冒出个小脑袋瓜。
“霖帆——!”
小丫鬟一边激动地大喊着一边冲向这边,羽鹿则如清道夫般护在她身侧,试图接近二人的妄鬼纷纷在那利落的剑光下化作铁屑,两名少女就像台风与风眼,一静一动,畅通无阻地穿过妄鬼集群。
“地衣?你怎么也过来了?”
地衣的一记抱扑差点让体力不支的霖帆摔倒在地,小丫鬟从霖帆怀中抬起脑袋,一条鼻涕连着霖帆的衣服,脸上是泪眼汪汪又笑嘻嘻的古怪表情。
“太好了,霖帆没事……地衣从那里出来,大家都受了好重的伤……呜呜呜……地衣不知道该怎么办,还好遇到了羽鹿小姐……”
这丫头的表述能力还是一如既往的差劲,这倒是让我安心了。
“那是我的台词,还好你没事!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嘿嘿……”
“师兄他们呢?现在城里是什么状况?”
一问出口,霖帆便马上后悔起来,因为他终于回想起地衣的表达有多么粗糙,或者说抽象。
“呜,呃呃……有好多怪物闯进来,帮忙搬运,然后执剑司战斗,天空突然发红光,大事不好啊呜……啊呜啊呜……”
霖帆满脸无奈,一副随时都要叹出气的样子。
“还是我来说明吧。”羽鹿风卷残云般收拾掉剩下的妄鬼,走到我们身边来,“城墙被突破了,一开始有那些白衣服的人阻挡,但自从刚才天上出现那种红色信号后,那些人就不怎么管妄鬼了,像是有什么更紧急的任务。还有,大概是你们熟人的那些伤员,说是己经被转移去避难所了,应该不用担心。”
“哇哦~地衣就是那个意思!羽鹿小姐好厉害!难道是天才吗!”
地衣满载星星眼的夸赞让羽鹿苦笑一下,霖帆也低头表示谢意。
“感谢你的转达,还有帮了地衣的事。不过,为什么羽鹿会来到这里?”
“当然是跟着你们来的啦,霖帆真过分,要走也不和我说一声,知道打听你们去向有多累吗?”羽鹿叉着腰,佯装生气,有些可爱地嘟起嘴,“啊,当然,我是坐马车来的,但我没有这里的货币,车夫还在那里等着,只能麻烦你们垫付一下啦~”
“啊哈哈……”
羽鹿双手合十地歪着头撒娇,霖帆则一副“不知师父会说什么”的表情移开了视线。
“话说,你的手不是……”
“啊,没错,治好了,和新的一样!”
羽鹿高兴地抬起手向我们展示,那是双像冰玉般白洁,连剑茧都看不到的有如贵家千金的美丽的手。
“但我记得,应该己经……”
“嗯,本应治不好才对,连那位医师小姐都觉得神奇……”说到这儿,羽鹿有意朝我走了一步,俯身凑近,好像在观察着我的手,“仔细想来,就是被这双手拍了一下后,痛感突然就消失了,那之后状况就急剧好转——”
“啊哈哈,你在说什么呢,都是靠你的身体能力和那位医师的技艺吧,我怎么可能一碰就让你恢复健康,又不是轩辕。”
我连忙打马虎眼。
“也是。”
羽鹿说着挺首身子,脸上还是带着些半信半疑。
“啊。”
突然,地衣轻叫一声,用猫头鹰一样的眼神瞪着我。
“什 么 都 别 说!”
我用口型警告着她。
“嘿嘿。”
丫头没有回答,只是朝我露出了个意义不明的微笑。
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