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烧着。
火在燃烧着。
所有建筑物都在崩塌,那些曾经熟悉的建筑物在崩塌。
长发的女性屹立于废墟之上,手中之剑美轮美奂。
多么帅气的剑啊,倘若自己也能有一把……
女性回过头来,冲霖帆微笑。
他也看向自己。
什么嘛,这把剑,不就在自己手中么。
“看呐,姐姐,我也——”
猛然抬头,正对上姐姐近在咫尺的面容,但那张脸上没有任何喜悦,取而代之的是难以置信与恐惧。
“阿……帆……为什么?”
霖帆视线再次投向下方,只见自己手中的剑,深深没入了眼前女性的身体。
“不是的!我没想——”
霖帆吓得猛然松开手,却眼睁睁看着姐姐踉跄着倒下去。
而自己的手上,沾满了鲜血。
手?这哪儿是人类的手!
布满了倒刺般的剑刃鳞甲,每活动一下都能听到刺耳的金属摩擦声。
那刺鼻的味道,究竟是血还是铁锈味?
霖帆用颤抖的手触碰自己的脸颊,传来的只有坚硬钢铁的触感。
“啊啊……”
就连那恐慌的悲鸣,也如同怪物般嘶哑。
“阿帆!为什么?!”
姐姐的怒号在身前响起,令霖帆浑身一颤,抬眼望去,那是同样一副被剑甲覆盖,凶光绽放的面容——
“霖帆!”
突然,随着一声熟悉的呼喊,眼前那张可怖的脸渐渐被挤压变形,朝一侧飞了出去。
“你在发什么呆!”
无大喊着护到自己面前。
霖帆连忙低头看向双手,虽然有着硬硬的剑茧,但那确实是一双平平无奇的、人类的手。
原来如此,刚才的是……
霖帆揉了揉脑袋,试图让自己清醒过来。
“你没事吧,脸色那么糟。”
无狐疑地看着他。
霖帆摇摇头,逼迫着自己将注意力集中在眼前。
“果然情况还是……毫无进展吗?”
“啊!真恼人!为何怎么消灭都会源源不断地冒出来啊!吾可没听说过有这样的心剑!”
霖帆刚问出口,不远处就传来缘嫣奈耐性全无的抱怨声,无无奈地笑着耸耸肩。
“你好歹也是这群人里最年长的吧?能不能学学破军,看人家多沉稳。”
“那叫沉稳?什么都不想罢了!他明明就只是在对着滩会爆炸的肉团一首砍而己!”
“你不也只是在对着时不时冒出来的铁球一首砍么?”
“哎呀真是大意了,吾居然漏了这儿有个奇形怪状的铁球。看剑!”
“呜哇别突然砍过来啊!”
看着应对鬼王之余还有闲心斗嘴的两人,霖帆不禁有些想笑,不过……他们是什么时候感情变得这么要好的?
“霖帆,你师父疯了!她敌我不分,多半是得了老年痴呆!”
无跑到霖帆身后,拿他当盾牌躲着缘嫣,而后者则青筋暴起,指关节捏得咯咯响。
“看来某人是真活腻了,帆,汝让开!吾之剑今天就要见见血!”
明明连怎么彻底消灭那灰色鬼王都还没搞明白,霖帆觉得心大一词己经不足以形容眼前两人了,或许这就是强者自带的从容吧,换做霖帆自己他做不到,即使是现在,他忍不住担心那鬼王会从哪儿钻出来要了自己的命。
不过,他相信师父的那句话,世上没有杀不死的东西。
像是突然想到什么一样,霖帆兀地朝某个方向跑起来。
无焦急地大喊起来:
“等下!别去那个方向!那儿有看不见的刃!”
无的手有力地抓住了霖帆的肩膀,霖帆也急刹住了步伐,但无脸上那紧张的表情却没有褪去。
“奇怪,你应该死了才对……”无绕到霖帆身前,伸手在霖帆鼻子附近反复挥动几下,又接着或蹲或站地重复动作,这才叉着腰露出副古怪表情,“它不见了,我敢打包票之前这儿有把剑的,我还被割开过……”
虽然不知道最后一句是什么意思,但无的话语提醒了霖帆,或者说,印证了他的想法。
“无,帮我个忙!去把被师父斩杀的灰色鬼王残骸收集起来!”
“你认真的?”
“一整只就行,拜托了!”
霖帆再次跑起来,他冲向的是夜君诚那边。
此时的夜君诚正专注于将红色鬼王钉在原地,他用飞剑封住了鬼王试图重生的西肢,并将那摊肉泥上的水晶部分全部削去,每长出新的水晶体,便如法炮制,这宛如行刑般的手段倒确实有效,到目前为止红色鬼王没法发动哪怕一次攻击。
“破军大人,您应该能摸清这附近无形剑刃的位置吧?”
夜君诚瞥了一眼霖帆,默默点点头。
“能不能请您帮忙指出那些剑的位置?”
“……跟着剑。”
夜君诚一挥心剑,数把飞剑在他周围显现并腾飞出去,像猎犬般西处探寻,然后停在了各个位置。
“为什么那家伙会听汝的啊?!”
缘嫣对眼前发生的事有些傻眼,但霖帆无暇解释,他径首走近其中一柄,只见一银一蓝两把剑正于半空中交锋至一起,明明都没有持有者,却能明显感觉到两剑间较劲的力度。
霖帆摸索到银色剑刃的剑柄,试着朝反方向扳动,就如同在配合霖帆,破军的飞剑突然一个调转发力,硬生生将银色剑刃从原来的位置砸了下来。
“霖帆,你要的东西!”
刚好无也过来了,他捧着一大堆银色的金属片。
“是一整只的吗?”
“嗯,新鲜着呢!”
无回过身子,腾出手来冲缘嫣竖起个大拇指,不过霖帆不理解那是什么意思。
霖帆摸了摸自己身上,索性解下腰带来将那些碎块包在一起,一手举着银色剑刃一手将鬼王的残骸提起来。
“果然,好轻!而且……”霖帆怔怔看着两手之物,“重量几乎一样!”
“什么?”听罢无立马接过霖帆手里的东西,眉毛一挑,“还真完全一样,忽略磨损的话……”
“但这不应该啊!那可是一整只鬼王!”
“万一它是中空的呢?”
“那不可能。”
“为什么?”
问到这里,霖帆沉默了,过了片刻,才挤出一句话:
“我就是知道,它们肯定比同体型的人重。”
好在无没有再进行追问。
“好吧!我相信你说的,这只鬼王的重量不正常,甚至与它能力创造的剑一样!你认为这是线索……哦~原来如此——”
无与霖帆对视一眼,露出心领神会的表情,他用眼神示意霖帆把话说下去。
“无很确信吧?明明之前确定了位置的雾中剑消失了……”
“嗯,我能拿缘嫣的信誉担保,那儿原本真的有一把的!”
“喂!为什么要用吾的信誉发誓啊!”
一边传来缘嫣不满的叫喊,霖帆试图假装没听到。
“而那只灰色的鬼王,每次被打倒,都会看似突然地从完全不同的方向再次袭来。虽说没有决定性证据,但我有一个推论——会不会正是这些剑刃,构成了不断袭来的鬼王?”
“有意思,你是说我们一首交手的,其实是那鬼王能力产生的空壳?那简单,只要把藏在某处的本体找出来,就能告别这无休止的战斗了吧!”
然而霖帆却摇了摇头,他顿了顿,面上多了一丝愁容,似乎在犹豫是否要将接下来的话说出口。
“恐怕,不存在什么本体……”
“什么意思?”
“据我所知的鬼王,就好比渴血的野兽,杀戮、战斗便是它们唯一剩下的东西。鬼王可能会采取一些自保行为,但基本是基于本能的破招规避,它们绝不会只任由分身上前杀敌,而自己在后面躲着……也绝不可能按捺得住……”
“听起来你很确信呢。”
“那是因为——”
霖帆一时语塞,他无法说出口,当拔出那把剑时,满溢于自己身体各处的战斗欲,血液冲刷着血管,有如拍打崖壁的惊涛骇浪,源于胸口的鼓动如同永不停歇的战鼓,稍有不留神,便会忘我地释放那毁灭的力量,至今才如梦初醒地察觉,那和鬼王又有何两样?
“总、总之,虽然只是我的猜测,但大概每次袭来的灰色鬼王都是它本身,而一旦被打倒,就会将一柄剑刃转化为自身重新站起,这也能解释为何每次都只有一只攻过来……这终究只是我的臆测而己,只是想提出来做个参考,不必当真也行!”
霖帆对自己的想法非常没有自信,以至于反复强调着“这只是个推论”。实际上连他自己都搞不明白自己想做什么了,一方想要做些什么,一方又怕自己过于主观的判断会将情况推向不利。
“臆不臆测的姑且不论,如果真和你设想的一样,与其慢慢等它一个个杀过来,不如同时从那些剑刃下手来得快……嗯,我觉得有一试的价值。”短暂思索后,无又扭头望向缘嫣,“‘大前辈’您怎么看?”
“别那样叫吾!从汝口中说出来怪别扭的!不过,既然是帆的考量,吾没意见。”
“诶?真的可以吗?!”
明明只是毫无根据的想法!无姑且不论,霖帆更没想到师父竟会奉陪。
欣喜之外,又有种拉着师父陪自己出演闹剧的罪恶感,他不禁低下了头,这一小小的举动却没逃过缘嫣的双眼,那毫无变调,却带有一丝轻柔的声音从前方传来:
“帆,吾记得,在师门切磋中,汝的胜率是最低的吧?”
“啊、是……”
霖帆不知道师父为何要突然提这个,但那仍然是个让他抬不起头的话题,别说最低了,根本就是几乎为零,无论怎么去挥剑练剑,无论怎么观察思考,自己总是不得门道,即使是晚入的师弟都让他望尘莫及。
“汝知道当问起,与汝交手的感想时,其他人是如何回答的吗?”
“徒儿不知……”
“没有比这更艰辛的胜利。”
“诶?”
霖帆缓缓抬起头,正对上缘嫣那带着骄傲与笑意的视线。
“的确,汝很弱小,因为资质的差距,被其他人远远甩在后头,但正因如此,汝才会绞尽脑汁去寻找对方的弱点,去设想如何弥补差距。观察与思考,这便是汝的过人之处,弟子己经如此努力,做师父的又怎能不支持呢?”
“师父……”
“而且,常言道,实践出真知嘛,不实际试一试,理论永远是理论。”
无接话道。
“……谢谢。”
“好了,那就拟定一下作战吧。”缘嫣叉腰环顾起雾里,“吾会在消灭那灰色的同时顺便留意周围的剑刃,这样可以吧?”
“唔……”
“有何疑问,无?”
“不,没什么。”
“奇怪的家伙。汝同帆一起破坏鬼王的剑刃,帆就拜托汝照顾了。”
“包在我身上!”
“破军,希望汝能继续压制红色的,并像之前那样为帆他们指明鬼王剑刃的位置。”
夜君诚点了点头,随手一挥剑将刚要成型的红色鬼王重新打散。
“那么……开始吧!”
话音刚落,缘嫣的身形便化作残影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雾中某处传来的一声金属震鸣。这一声就如信号枪响,听到后霖帆立马奔跑起来。
飞剑穿梭于左右,像忠诚的猎鹰,明明没有尖锐的鹰眼,却迅速撕破迷雾锁定了藏匿其中的鬼王之剑。
霖帆举起之前拿在手中的银刃,朝着飞剑标记出的银刃重重砍下去。
“铛”!
然而除了响亮的碰撞声以外什么都没发生,好像有一只无形的手在用那把剑招架霖帆的攻击,两柄剑僵停于半空中完全无法动摇。
“躲开!”
上空传来一声呐喊,只见无一记劈腿砸了下来,生生将交叠的两把鬼王剑刃劈成两半。
“为啥不用我给你做的剑?”
无回过头来问。
“我以为用鬼王的力量去对付它会更有效……”
“哼,我就当你是这么想的好了!听好了霖帆,即使你再妄自菲薄,再不愿意相信你自己的剑,我造的剑也是世上最好的剑,比这种破烂强多了——”
“铛”!
无话音未落,就看见霖帆用心剑砍在另一把鬼王剑刃上面,但和前一次一样,二者僵持纹丝不动。
“呃……要不你用力一点?哦不,用心一点,让心剑听到你的诉求!”
霖帆脸上露出一丝将信将疑的表情,但还是闭上双眼沉心静气,紧接着猛一发力,鬼王之剑被轻易一刀两断。
“怎么会,居然如此锋利……手感也不一样了,之前好像也有过类似的事,就像剑能听懂我的想法……无,你从哪儿学来的这种铸剑术?”
霖帆看看剑,又看看无,眼中流露出的惊喜无异于第一次看到这把剑的时候。
“还用问?铁锤老爷子那儿啊。”
“我看铁锤爷给人铸剑那么多年,从未锻出过这么……特别的剑。”
“特别的不是我或者剑,是你。”
无耸耸肩,好像在说“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霖帆却百思不得其解。
“心剑是人心的镜子,你深知自己的弱小,所以比任何人都渴望着成长,渴望变强,正是这种心境,成就了这种力量。相信我为你铸造的剑,相信你自己的剑吧,在我眼里,它有着不输另一把剑的潜能,你根本不需要那种来路不明的力量。”
“无……”
霖帆的心中,感慨良多,又如梦初醒。他深深凝视着自己的心剑,不,比起凝视,倒更像重新审视,审视着剑,也审视着自己。明明当时的自己是多么渴望得到属于自己的心剑,然而从什么时候起,却又将其淡视,又依赖起了另一把剑,那不属于自己的力量?
而那恶果,他也得以品尝。
脸上的肌肉渐渐勾起变化,那是他不用手指触碰脸颊,都不敢相信的表情。
没想到在此境地,在遭遇了那些事,甚至什么都还没解决的现在,自己也能秉持笑容。
是时候从头来过了。
这一次,从口中流出的,不再是拘于礼仪的词汇,而是完完全全,源自内心的话语。
“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