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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文桃绷着脸，使劲摇摇头：
“可是，前面的道路，没有阿公啊。”
老人笑道：
“没有我你就不能向前走了？哪有这样的道理。”
周文桃摇头反对，嘴角向下：
“可是...阿公，你知道吗，我以后...变得很没有出息啊...没有目标，赚不了大钱，一个人生活，谁的话都不听，也不能让爸爸妈妈过上好日子。”
说着，他微微停顿，抬起头，一脸委屈：
“好多年了，阿公不在，都没有人管我。”
老人看着面前满面泪水诉说委屈的孩子，眼神充满心疼：
“我的孙儿哟，哪里就要你赚大钱啦？有出息不是这个意思。”
“那...那是什么意思？”
“是要听话。”
周文桃记忆不知飘到了哪个地方，心里一阵苦涩。
他挤出笑脸，问道：
“怎样才算听话？”
老人一如当年，笑容温和：
“开开心心就好了。”
周文桃流着泪水，再次开口，却不是当年那般回答：
“可是，阿公不在，我很难过。”
老人抚摸着他的脸颊，摇摇头：
“可以难过，但是，不要伤害自已。”
周文桃突然僵住，整个人有些慌张起来。
可老人依旧笑着，继续开口：
“阿公都看到了，你吵着要吃阿公做的菜，那么苦你都吃得那么香，是个能吃苦的孩子。你去田里劳作了一天摘玉米，是个不怕虫子、不怕蛇的，很勤劳的孩子。你在学校能好好照顾自已，被单套得很好，衣服洗得很干净，听写能得100分，是个独立的好孩子。你有自已的目标，有喜欢的女孩子，能努力追赶人家，是个上进的好孩子。”
老人看向窗外，月亮爬得越来越高。
“这么好的孙儿，这么有出息，阿公很高兴。”
周文桃抽噎不停，泪水怎么也止不住。
“阿公...你都...”
老人点点头：
“阿公都知道。”
周文桃再也说不出话，他只是很怕，很怕眼前这个老人看到了他痛苦的样子。
他自已怎样都无所谓，心脏痛，被枪击，跳楼，不管怎样的痛，他都能承受。
但他唯独受不了，老人看到他的痛苦。
他很难想象，那时的老人，有多心疼呢？
“阿桃，不要难过了，不要伤害自已，阿公看到你痛，阿公也痛。”
周文桃流着泪，使劲摇头：
“我不要...我还要回来...我还要见你...”
“都已经见了这么多面了，我们阿桃，该前进了。”
周文桃只是一个劲地摇头：
“我不要...”
老人捧起他的脸颊，干枯的脸上流下一滴眼泪，嘴边传出轻柔嗓音：
“阿公心疼你。”
周文桃突然止住了动作，整个人僵住不动。
他不断抽着鼻子，嘴唇耷拉：
“阿公，你不能这样的，不能这么狡猾的...”
老人笑了笑：
“阿公一直都很狡猾的，这么多年，我们阿桃还没发现吗？”
周文桃说不出话，只是一直看着老人，表情十分委屈。
“答应阿公，不要再回来了。”
周文桃抽泣不断：
“可是阿公，你不会想我吗？”
老人笑容灿烂：
“阿公当然会想阿桃，但是阿公更想阿桃继续向前啊。”
老人摸摸他的头，表情慈祥：
“我们阿桃，要开开心心的，没有阿公...还有人在等你。”
周文桃沉默不语。
老人抿了抿嘴，微笑道：
“阿桃，扶我去休息吧。”
这是周文桃第6次听到这个要求，可这次，他却摇了摇头，像个叛逆期的小孩。
老人表情无奈：
“阿公已经...走不到房间了。”
周文桃绷着脸，看不清老人表情。
最终，他还是将老人扶到了床上。
他坐在床边，看着老人的笑脸，耍着无赖：
“阿公，不要睡。”
老人摇了摇头：
“阿公有些累了。”
周文桃再说不出话。
老人再次开口：
“我们阿桃，不要看不起自已，要开心。”
周文桃还是没有回应。
只是，看着老人的样子，他突然很想撒娇：
“阿公，你会想我吗？”
老人笑着点头：
“当然啦。”
“那你想我的时候会哭吗？”
“会的。”
“那你什么时候会想我？”
“一直都有在想。”
此时的周文桃，就像个蛮横的小孩，问着些无聊的问题，老人耐心地一个一个回答。
夜越来越深，最后的时刻前，爷孙俩却只是聊着些琐碎的事，一个问，一个答。
“阿公，我以后很没出息怎么办？”
“没出息又怎么样，累了就回来，家一直都在。”
“那阿公呢？”
老人没有回答。
月亮照进房间，男孩再次开口：
“阿公，你说，我这么差劲，配得上那么好的女孩吗？”
老人的气息已经很微弱，只是一直点头。
“阿公？”
老人没有说话。
周文桃沉默一会，又自顾自地说道：
“阿公啊，你知道吗，在未来，我真的变得很差劲，不想结婚，不想赚大钱，感觉活着的欲望都很少，甚至觉得死了也没什么，不在乎爸妈的想法，不在乎家里的情况，是不是...就跟人渣一样啊？”
房间寂静无比。
“你说...我这么差劲的人，是不是很没用啊？是不是...不配做你的孙子啊？”
周文桃撑着笑容，不让眼泪滴落。
老人却已经闭上了眼睛。
但不知是不是幻觉，周文桃看到他的嘴唇微动。
男孩努力凑上前，将耳朵凑近老人的嘴边。
而后，很微弱很微弱的声音传来：
“我的孙儿哟...你不要伤心...不要难过...”
周文桃绷着脸，没有说话。
老人再次开口，声音变得更加虚弱，就像是耗尽了最后的力气，将最后的话语，传到了男孩耳畔——
“我的孙儿哟...是世界上...最好的孙儿...”
再没有声音传来。
老人双眼紧闭，表情无比安详。
周文桃默默站起身，走向前，看向窗外。
外面的月亮高高挂起，月光洒在了周文桃的脸庞。
这一次，他没有心脏剧痛，因为老人让他不要难过。
而6月14日，即将到来。
哭泣的男孩，在这一刻，再也没有了爷爷。
“阿公，我会向前的，可是...”
他背着老人，像是怕被他察觉自已的表情。
“可是啊，阿公，我好像，做不到不难过啊...就只是现在，就这一刻，我...可以哭一下吧？”
月光下，男孩放声大哭。
一位老妇人站在一旁，抹了把脸，没有上前打扰。
男孩无比伤心。
可这一次，心脏没有一丝疼痛。
时钟的针毫不留情，不停地往前走。
它带着熟睡的老人，带着哭泣的男孩，带着世界上所有人，走向了下一天。
今天已成了昨天，明天已成了今天。
而这一次，也再没有了下一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