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把云栖镇泡成了发霉的棺材。
林深站在藏书楼二层的雕花木窗前,看见洪水像溃烂的脓疮在青石板街上漫涌。七十岁的赵老教师佝偻着腰,正把最后几捆县志搬上吱呀作响的竹梯,浑浊的雨水顺着他打补丁的裤管滴在康熙年间的《云栖风物考》封皮上,晕开墨色的血泪。
“林先生,陈家送救灾物资的车队卡在东牌坊了!”满身泥浆的村民撞开木门,怀里护着的麻袋渗出白米,底部却沾着暗红色结晶——那是金三角海洛因提纯时特有的硫酸钡残留。
林深没接话,指尖划过窗棂上越积越厚的淤泥。三小时前,当叶青梧带队截停那辆印着“慈善总会”的卡车时,撬开的集装箱里滚出三十吨真空包装的泰国香米,而夹层中填满的甲基苯丙胺足够枪毙整个古镇的人。
“让他们进来。”他抓起廊柱旁半湿的《道德经》,残页上“上善若水”的“水”字被泥浆糊成黑洞。透过书页的破洞,他看见首富陈昊的越野车正碾过王德发家倒塌的院墙,挡风玻璃后那张肥脸上挂着鳄鱼的眼泪。
藏书楼下的广场己变成浑浊的池塘。陈家的打手们从冲锋舟抛出救灾毯,塑料包装在积水里翻出“Made in Myanmar”的钢印。披着雨衣的叶青梧突然踹翻箱子,撕开的毛毯夹层里飘出雪花般的美元,百元钞角标上“C1900”的荧光代码刺痛了林深的瞳孔——那是他三年前操盘国企股改时亲手设计的洗钱标记。
“陈老板好大的善心!”叶青梧的吼声压过雷暴,她踩住满地美钞举起警用喇叭,“救灾毯里藏毒品,泡面箱里塞钞票,下一步是不是要把棺材钉进防洪堤?!”
人群炸开的咒骂声里,陈昊的狼牙项链在雨幕中泛着冷光:“叶警官,境外势力栽赃陷害...”
枪栓滑动的脆响截断了辩解。叶青梧的92式手枪稳稳指向陈昊眉心,溅满泥浆的警徽在她胸口剧烈起伏:“防洪沙袋里发现的文物走私清单,要不要我给乡亲们念念?战国青铜剑编号破军七号——正好是你捐给市博物馆的镇馆之宝!”
林深看见赵老教师突然跪下。老人干瘦的脊梁砸进积水,怀里紧抱的《云栖书院藏书目》浸成纸浆,枯手抓住陈昊的裤脚:“陈家祖上也是读书人...求您给孩子们留间看书的地儿...”
暴雨突然变得死寂。陈昊皮鞋碾过老人手指的咔嚓声,让林深想起华尔街那只被电梯夹断腿的牧羊犬。当沾着污泥的鞋底踏上古籍封面时,林深手中的《道德经》残页飘落窗台,正好盖住楼下陈昊狰狞的倒影。
“老东西,藏书楼底下挖出东汉古墓群的事儿,您瞒了文物局三十年吧?”陈昊的獠牙终于龇出,“拆迁补偿够买你十条命了!”
林深冲下楼时,叶青梧的枪口正因暴怒颤抖。他攥住她扣扳机的手腕,发现她袖口藏着半张烧焦的货单——金三角毒枭苏红绫的蛇形纹章赫然印在抬头上。两人对视的刹那,林深突然看懂她眼中的绝望:那些塞满毒品的救灾物资,正是以她亲手审批的“警民共建通道”运进来的。
“市场规律教没教你趁火打劫?”林深踢开脚边的美元,碎纸在积水上拼出残缺的K线图,“洪水冲垮十七间民房,你囤的沙石料涨价三倍——陈老板做空云栖镇的手段,比我狠多了。”
陈昊的瞳孔骤然收缩。他身后穿雨衣的保镖突然掀开冲锋舟篷布,油布下露出黑洞洞的枪管。林深在瞄准镜反光里看见自己苍白的脸,像极了陈露“跳楼”那天的监控截图。
“林先生!”赵老教师嘶喊着扑来,枯瘦身躯撞偏了枪口。子弹擦着林深耳畔射进廊柱,飞溅的木屑中爆出大蓬青铜碎末——那根承重柱里竟填满了走私的战国箭镞。
人群的惊呼被淹没在刺耳的金属撕裂声里。藏书楼顶层的琉璃瓦轰然塌落,赵老教师用后背挡住砸向古籍的书架,脊椎断裂的脆响让叶青梧的枪终于咆哮。
子弹掀飞陈昊的狼牙项链时,林深在漫天碎瓦中看清了藏书楼梁柱的真相——那些雕着圣贤故事的木构件里,嵌满了用青铜器熔铸的钢筋。此刻浸泡在洪水中的不是百年文脉,而是首富陈家浇筑在文物骸骨上的罪恶基石。
“消防栓!”叶青梧的吼叫惊醒呆滞的人群。林深撞开锈蚀的阀门,高压水柱却冲塌了西墙的砖雕。水流卷出墙芯里成捆的防水布,展开的《云栖古镇改造规划图》上,藏书楼位置被红笔圈成“主题墓园酒店”。
叶青梧突然发出困兽般的呜咽。她跪在浑浊的积水中,颤抖的手指从消防水带里抠出半张焦黑的纸——印着海关火漆印的文物免检清单上,审批签名竟是省厅某位刚给她颁发“扫黑先锋”奖章的领导。
暴雨更疯了。林深在倒塌的书架下扒出赵老教师,老人怀里紧搂的《论语》己被血水泡透,撕开的封底露出夹层里的地契——那是光绪年间陈家祖上将藏书楼捐作公产的公证文书,末尾朱砂印鉴如未干的血。
“陈家...七代...”老人咽气前把染血的地契塞进林深掌心,指甲在“永归公有”西字上抠出深痕。林深抬头时,看见陈昊的保镖正把汽油桶滚进藏书楼废墟。
叶青梧的子弹打穿了汽油桶。烈焰却从古籍堆里爆燃而起——那些浸透泥水的书页里,竟被人提前塞满了磷化铝熏蒸剂。冲天火光中,飘飞的灰烬像无数焚化的蝴蝶,林深伸手抓住一片,灼痛的掌心赫然是印着美联储印章的美元残片。
“消防通道全锁死了!”王德发的哀嚎淹没在爆裂声里。林深踹开变形的铁门时,在门轴处摸到黏腻的蜂蜡——有人故意封死了这座文化棺材。
陈昊的狂笑在火场外震荡。林深回头望去,首富的冲锋舟正碾过水上漂浮的典籍残页,探照灯扫过舟舱的瞬间,他看见周玄策的青衣一角闪过,那人手中把玩的狼牙吊坠正滴着蜂蜡。
叶青梧突然扯下警徽砸进火海。金属在烈焰中卷曲成问号的形状,她抓起消防斧劈向承重墙的青铜芯:“文物毁了,罪证就没了?”
林深在倒塌的房梁下摸到硬物。半截烧焦的算盘从灰烬里露出,当他拨动嵌着弹头的算珠时,整座藏书楼的梁架发出机关转动的轰鸣——火焰突然分流,露出地下室里堆积如山的青铜编钟,每口钟都刻着“破军”编号和海外基金代码。
探照灯如野兽的瞳孔刺破雨幕。林深抱着赵老教师的尸身冲出火场时,陈昊的推土机正将冒着青烟的灰烬推入河道。浑浊的水流裹挟着美元灰烬与古籍残页,在古镇血脉里写下最肮脏的证言。
叶青梧在防洪堤上架起狙击枪。瞄准镜里,陈昊正把狼牙项链戴回脖颈,那枚染血的狼牙在月光下裂开细纹,纹路拼出“周玄策”的篆体阴刻。
林深摊开被血浸透的地契,火光将“永归公有”的朱砂印鉴映成血色。堤坝下的浑水里,半张未燃尽的美元残片随漩涡打转,焦黑的边沿依稀可见他亲手设计的洗钱代码——C19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