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个月大的秦远躺在摇篮里,小手攥成拳头,睡得香甜。
窗外的广市灯火阑珊,车流如织,而秦朗就在这时推门进来,眼底带着掩不住的兴奋。
“我买了辆车。”
他低声说,像是怕惊扰了孩子的梦,“大风牌的,十几万,以后周末回家就方便了。”
明月怔了怔,指尖无意识地着摇篮的边沿,半晌才轻轻点头。
他笑了笑,语气温和却不容置疑:“你带孩子够忙了,车的事你也不懂,我就自己定了。”
夜风从半开的窗缝里钻进来,带着南国特有的潮湿。
明月望着他低头逗弄孩子的侧脸,终究没再说什么。
秦远七个月的时候秦朗一定要回老家过年。
明月说,“北方贵城冬季寒冷,七个月的宝宝免疫系统尚未发育完善,突然的气候变化可能会让宝宝不适应。
长途跋涉对这么小的宝宝来说确实不太方便,需要携带的婴儿用品也很多。
其实过年最重要的是全家在一起,在哪里过年都是团团圆圆的。
我们可以视频连线其他亲戚,一样能感受到浓浓的年味。
今年先把咱妈接来广市,一家人热热闹闹地过年。
既能让宝宝在熟悉的环境里舒舒服服的,又能让妈妈体验一下咱们这边的新年氛围。
这样远儿不用折腾,咱也不用大包小包扛一堆婴儿用品赶路。
等明年孩子大点儿了,抵抗力更强了,咱再带他回老家撒欢儿去,到时候还能满地跑着要红包呢!
现在嘛,就舒舒服服在家过个暖和年,我负责把家里布置得热热闹闹的,你负责给咱妈买她最爱吃的点心,咋样?”
秦朗轻轻叹了口气,眼神坚定而温柔:"远儿是我们的孩子,不是温室里娇弱的花朵。
他需要经历西季的风雨,就像小树苗总要经历阳光雨露才能茁壮成长。
爸爸他……还没见过自己的孙子呢。
今年过年,我一定要带着远儿去爸爸墓前给爸爸看看,让他老人家在九泉之下也能欣慰。"
他的声音微微发颤,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坚定:"这是身为人子的心意,也是作为父亲的责任。远儿都半岁多了,该让他在爷爷坟前磕个头了。"
月光透过窗户洒在他的侧脸上,映出一片执着的柔光。
明月只能无奈地点了点头。
出发前明月小心翼翼地将装满广市自来水的饮料瓶放进背包,透明的瓶身在晨光中泛着微微的涟漪。
这是远儿从小喝惯的水,明月特意选了最大的瓶子,生怕不够他喝。
指尖轻轻着冰凉的瓶身,仿佛这样就能把广市的味道完好无损地带回北方。
等到了老家,明月要用这水慢慢煮沸,看着蒸汽裹挟着熟悉的水分子在老家的厨房里氤氲开来。
这样冲出来的奶粉,或许能让远儿的小肠胃感到些许慰藉。
车轮碾过最后一道山梁,秦朗老家的轮廓终于浮现在暮色中。
静静地偎依在大山脚下,像熟睡的婴孩依偎在母亲怀中。
黛青的屋瓦错落层叠,雪白的山墙在夕照里泛着蜜糖色的光晕,远远望去,宛如哪位仙人信手撒落的一把白玉棋子。
暮霭渐浓,家家户户的烟囱里升起袅袅炊烟,在晚风中舒展成朦胧的轻纱。
远处传来隐约的犬吠,混着柴火噼啪的声响,将整个村庄笼进一首古老的田园诗里。
山风掠过梯田,带着新雪的清冽和灶火的暖意,轻轻拂过他们风尘仆仆的面庞。
车轮在青石板铺就的院落前缓缓停住。映入眼帘的是一幢朴实的农家小院,左右对称的两间正房像展开的双臂般 weling。
秦朗轻声介绍着,声音里带着归家的雀跃:"左边那间是咱爸妈的卧房,窗棂上还贴着我小时候的奖状呢。"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右侧的正房檐角还挂着几串风干的红辣椒。
秦朗熄了火,指尖轻敲方向盘:"到家了。"
他推开车门,踩着斑驳的树影走向院门。
一座青砖抱厦依偎在右厢房旁,木格窗里透出橘色的火光,飘来阵阵炝锅的香气。
"那是咱家厨房,"秦朗接过孩子,顺手替明月拢了拢围巾。
绕过屋角,老枣树的枝桠斜斜探过屋顶,在粉墙上描摹出疏影横斜的水墨画。
暮色渐浓时,秦朗母亲的身影己静静伫立在老屋的门槛前。
青布棉袄被晚风吹起一角,银白的发丝在夕阳中泛着柔和的光。
前些日子秦晴同养父母归家时,特意绕了远路,将这位盼儿心切的母亲一道接了回来。
此刻她扶着门框的手指微微发颤,眼角细密的皱纹里盛满了等待的柔情,目光早己越过院前的枣树,落在我们三人身上。
婆婆快步迎到车前,布满老茧的双手在围裙上局促地擦了擦。
她仰起脸细细端详儿子的面容,眼角的皱纹里漾着心疼:"这一路山高水远的,我儿定是累坏了。"
说着便要接过秦朗手中的行李,枯瘦的手腕上银镯子叮当作响。
"快进屋躺着去。饭菜马上就好。"
她转身引路时,棉布鞋踩在晒得蓬松的落叶上沙沙作响。
"知道你们要回来,妈把西厢房的被褥都拆洗了。"
推开房门,阳光的味道扑面而来,崭新的蓝印花被整齐铺在炕上,枕巾还留着皂角的清香。
"连着晒了三日的日头,保管又软和又暖和”。
明月抱着远儿跨过那道斑驳的门槛,忽然注意到门框上刻着几道浅浅的划痕。
"那是朗儿小时候量的身高,"
婆婆在围裙上擦着手笑道,"等远儿会跑了,也在这儿给他记着。"
尽管明月如此谨慎——
用千里迢迢从广市带来的水,煮沸晾温,才给远儿冲调奶粉——
小家伙还是病了。
他滚烫的额头抵在明月颈窝,干燥的唇瓣裂开细小的纹路,每一声咳嗽都像羽毛般轻挠着明月的心。
明月轻轻掰开他的下颌,发现牙龈泛着不自然的红晕,微微隆起,像是有什么正在那层薄薄的黏膜下蓄势待发。
山村的夜格外寂静,只有远儿急促的呼吸声在黑暗中起伏。
明月守着昏黄的台灯,将毛巾浸在温水里拧得半干,敷在他发烫的额头上。
水珠顺着孩子圆润的脸颊滑落,在枕巾上洇开一朵朵小花。
每隔片刻,明月便要轻轻托起他的后颈,用奶瓶喂些温水。
他无意识地啜吸着,睫毛在灯光下投出细碎的阴影。
窗外,启明星悄悄爬上屋檐,而明月手中的毛巾己经不知换过多少次。
指腹着他腋下滚烫的皮肤,突然触到一粒小小的淋巴结,像藏在肌肤下的珍珠。
天光微亮时,远儿的呼吸终于平稳下来。
而明月仍保持着环抱的姿势,仿佛这样就能将他所有的病痛都隔绝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