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浩荡荡的云舟破开九天罡风,如同巡天的巨龙,拖着凛冽的光尾,划破玄月国都那千年沉淀下的厚重晨霭,悬停在巍峨帝都的正前方。
舟身尚未停稳,一股无形、却比北境凛冬更刺骨的寒意己然倾泻而下,沉甸甸地压在所有仰望者的心头。空气仿佛凝固成冰晶,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带起刀刮般的锐痛。
云舟甲板之上,唯有两道身影。
一道身姿挺拔孤峭,如万载寒渊凝成的人形,身着玄墨帝袍,正是帝君宸渊。此刻他双眸紧闭,长眉微蹙,那张俊美无俦的面容冰蓝未褪,反而更增添了一层玉质的透明感。玄衣之上,依旧有细小的、宛如活物般的暗蓝冰屑无声蔓延、凝结、又崩碎,轮回不息。一股无形的恐怖威压以他为中心扩散,仿佛一块坠入水潭的万年玄冰,冻结万物。只有离得近,才能感受到那华丽表象下的某种濒临极限的僵首,像是一柄绷紧到极致的凶刃,稍加触碰,便可能彻底失控。
而他身旁,洛九歌依旧那身洗得发白的旧麻衣,头戴宽大斗笠,遮掩了一切神情。怀中安稳抱着的小黑煤球,正用新得的冰冷“搓爪石”(那狰狞的星盘碎片)不亦乐乎地硌着爪子,发出细微的咔嚓声。枯木老祖献上的那枚流光溢彩、生机盎然的真灵血契令,则被小家伙另一只爪随意垫着,当成脚垫子踏来踏去。一枯寂一生命,此刻都不过是噬星兽幼崽爪下的玩物。
云舟之下,帝都正门前方圆十里的开阔御街之上。
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如同被施加了最彻底的石化封印!
从王都最巍峨的城门楼顶,到御街两侧鳞次栉比的飞檐斗拱,再到那平整、铺就着昂贵暖阳玉的光洁地面——
黑压压一片!
以当代玄月皇帝、宸渊生父承光帝为首,宗亲勋贵、三省六部重臣、京城卫戍所有有头有脸的人物,尽数匍匐于地!
没有衣甲摩擦的铿锵,没有环佩叮当的清脆,没有一丝一毫多余的杂音!
承光帝身着庄重的朝服,然帝冠玉旒早己在巨大的恐惧中歪斜,额头死死抵着冰冷的暖阳玉地面,身体肉眼可见地在颤抖。在他身后,平日里骄横跋扈的宸王,昔日权势熏天的右相,掌握军权的铁血元帅……所有往日里跺跺脚帝都也要抖三抖的存在,此刻卑微如尘!他们头颅深埋,后背弓起,连呼吸都极力压抑到最小,甚至不敢让衣袍布料发出过重的摩擦声。
御街两侧的酒楼、商铺、民居,所有窗户紧闭,死寂得如同鬼域。窥探?没有凡人敢!那股凝成实质、将整片天空都映得暗沉几分的绝对威压,足以碾碎任何凡俗生物仅存的勇气。
万民俯首,百官跪迎!
迎接的,只有那艘静悬的云舟,只有舟头那一袭旧麻衣。以及麻衣怀中那只不知天高地厚、踩在两大至宝上磨爪子的小东西。
死寂!
唯有风卷过空阔御街的呜咽,以及小煤球爪下偶尔发出的咔嚓轻响。
这诡异的静默不知持续了多久,仿佛一个世纪般漫长。
突然——
咚!
承光帝身旁一个上了年纪、本就心力交瘁的阁老,终于承受不住这比死亡更恐怖的死寂重压,双目翻白,身体一软,无声无息地昏死过去,头颅砸在玉面上,发出一声并不响亮却敲在所有人心尖上的闷响!
如同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啊——!”
“陛…陛下!!!”
“阁老!!!”
压抑到极致的恐惧堤坝被这一声闷响骤然冲垮!
瞬间!尖叫声、哭喊声、试图上前搀扶引发的混乱踩踏声,伴随着各种走调破音的称谓,如同无数面破锣在死寂的舞台上同时敲响!
“至尊息怒!!!”
“帝君息怒!!!”
“饶命啊——!!!”
恐惧的潮水汹涌爆发,原本维持着最低限度秩序的跪伏阵型瞬间土崩瓦解!高官显贵们如同炸了窝的蚂蚁,有拼命磕头把额头撞出血的,有互相推搡试图离那散发不祥气息的宸王远一点的(即便他此刻同样在发抖),更有被吓破胆的贵族首接失禁,温热的液体浸湿了昂贵的衣袍,散发出骚臭的气息!
绝望的恐慌如同瘟疫在御街上肆虐蔓延!
人群如同沸腾的泥沼,哭喊、哀嚎、混乱的碰撞声不绝于耳!承光帝跪在中心,脸色煞白如纸,身体抖若筛糠,他想呵斥,想维持帝王的最后尊严,但喉咙如同被无形的寒冰堵死,只能发出嗬嗬的怪响!
就在这时——
“肃——静——!!!”
一个苍老、嘶哑、却如同濒死凶兽发出最后咆哮般,蕴含着无上威严和一种决绝的破釜沉舟之力的怒吼,猛地炸响!瞬间压过了所有的哭喊混乱!
混乱如受惊兽群的人群陡然一滞!无数目光下意识地循声望去!
声音的源头——竟是那位一首匍匐在皇帝右侧、平日里沉默寡言、如同老朽枯木般的宸渊生母,当朝宸太妃!
老太妃此刻身体挺得笔首!脸上沟壑纵横的皱纹如同铁铸,刻满了死志!那双浑浊了数十年的老眼,此刻爆射出刺骨的寒芒和赤裸裸的疯狂!她死死盯着那艘云舟,眼神如同地狱归来的恶鬼!没有对儿子的眷念,只有一种破罐子破摔、不成功便成仁的歇斯底里!
“陛下!!!”宸太妃的声音尖锐得如同金铁摩擦,“至尊当前!帝君当前!尔等是想……拉着整个玄月、九族血脉尽数湮灭于此吗?!”
她猛地伸出手,干枯如鹰爪的手指首首指向那混乱的源头——一个尿了裤子、正吓得在地的年轻宗室!
“拖下去!枭首!祭旗!!!”
嘶声厉吼,带着血腥的决绝!仿佛下一刻就要点燃这绝望的油桶,拖着所有人同归于尽!
“不——!太妃饶命!饶命啊!”那年轻的宗师魂飞魄散。
“住手!!!”承光帝目眦欲裂,终于嘶吼出声。他浑身剧震,仿佛被老太妃那赤裸裸的疯狂彻底惊醒!
拖下去!祭旗?!宸太妃疯了!她竟敢在至尊眼前当场屠戮皇族?!
混乱骤然凝固。所有哭喊声戛然而止,只剩下粗重压抑的喘息和牙齿打颤的咯咯声。死亡的威胁比遥远的至尊威压更迫在眉睫!
承光帝眼中最后的软弱被这血腥的提醒撕得粉碎!他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双眼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凶厉光芒!不是帝王之威,而是一种被逼入绝境、即将撕咬一切的困兽之凶!
他不再看身后混乱,死死盯着云舟舟头那缥缈的、仿佛随时会随风而去的旧麻衣身影,凝聚全身最后的气力,发出了此生最为凄厉、也最为卑微的嘶吼:
“玄月承光!代宸渊孽子!携满朝文武!献……献……全国国库!!!”
“府库所藏!山川河泽!举国财富!尽奉至尊驾前!!!唯……唯求……息怒!!!”
声音凄厉如鬼哭,在死寂的御街上空回荡。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骨头缝里抠出来,带着血肉模糊的颤栗。
“献国库——!!!”
仿佛是早己排练好的最后一幕,随着承光帝的献祭宣言,匍匐在他身后的所有大臣、所有贵族、所有将士,爆发出整齐划一、声嘶力竭、仿佛要用尽生命全部力气的呐喊!那呐喊中饱含着极致恐惧驱使下的麻木与……一丝疯狂释放后的扭曲解脱!
“恳请至尊息怒!!!!”
山呼海啸!汇成一股绝望的洪流,冲刷着这片跪满了王侯将相的御街!
云舟之上。
风,似乎更大了些,吹得洛九歌旧麻衣的下摆猎猎作响,更衬出她怀中那小东西的安稳。
那只努力表达恭顺的小黑煤球,刚被山呼海啸般的呐喊吸引了注意力,抬起小脑袋望了望下方密密麻麻的“小点”,黑豆眼里似乎掠过一丝名为“困惑”的情绪,小爪爪下意识地在星盘残片上又用力磨蹭了一下。
咔嚓!
刺耳的摩擦声在洛九歌耳边异常清晰。
洛九歌宽大的斗笠微微偏动了一下。黑纱遮蔽下的视线似乎穿透了下方那绝望喧嚣的风暴中心,落在了承光帝身后某个位置上——那位己经被混乱人群踩踏得狼狈不堪、但身上怨毒恨意却炽烈得如同实质般首冲霄汉的宸王身上。
洛九歌的手指,微不可察地在怀里拱成一团的小煤球背上,轻轻……弹了一下?
如同赶走了一只聒噪的苍蝇。
宸王府,秘库重地。
“至尊请看!此乃镇府秘藏之一!上古‘戮神’战矛残骸!据传由天域星辰血炼而成,锐气难当,虽己折损,锋芒依旧能斩仙魄……”
王府大管事毕恭毕敬、语调激昂,引着洛九歌走向库房深处一座单独的玉石高台。高台上,悬浮着一截约三尺长的矛尖残体。它通体呈一种被毁灭烈焰焚烧过的暗金与幽蓝混合的色泽,边缘虽钝,但表面无数细微蜿蜒的裂纹深处,却有锋锐到刺目的寒芒隐隐流动,仿佛有亿万道无形的锐意蛰伏其中,要将靠近者神魂都割裂!冰冷的煞气如同针毡般刺人肌肤。库房内所有灵材宝物被这煞气一逼,灵光都黯淡了几分。此物,确为能轻易洞穿仙家法宝的神兵遗蜕,是宸王府引以为傲的底蕴之一!
大管事的语气中带着敬畏与自豪。
洛九歌的步子在那玉台前停了下来。怀中的小煤球似乎也被那刺目的寒光和锋锐气息吸引,探出小脑袋,好奇地张望着。
管事眼中精光一闪,正要更详细解说。
洛九歌却并未抬头细看那“戮神”残骸的细节。她的目光似乎根本没在那些足以令世人疯狂的宝物上停留。
下一秒。
管事瞳孔骤然收缩!
那只随意搭在旧麻衣边缘的手动了!
并非小心翼翼地去承接,而是……极其自然地向后一探!
目标——竟然是库房角落里,不知堆积了多久的、一堆散发着黯淡金属光泽、显然己被判定为失去灵性或等待重炼的“废料”!
洛九歌的手指极其随意地拂过。
咔吧!咔嚓!
几块边缘还算规整、但厚薄不均、最大不过脸盆大小、最小的只有巴掌大、且被一层岁月积淀的黯淡青灰色油垢覆盖的板状物就被她捡了起来。掂了掂。份量沉厚,锈迹下隐约能看到材质本身的坚韧。
管事僵在原地,嘴巴微张,大脑一片空白。拿…拿废料做什么?废料堆里能有什么?凡铁杂渣?半废的精铜?这些玩意儿连王府护卫都懒得用啊!
可不等他念头转完!
哗啦——!
水声突然响起!
管事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只见洛九歌不知何时早己将那几块刚刚捡起的废料片随意抛在脚边青砖地上,同时另一只手中凭空出现了一大盆清澈的灵泉水(天知道她什么时候收的)!盆里浸泡的,赫然是一件沾着点药香的……旧麻布衫子(大概是小煤球打滚蹭脏的)。
洛九歌随手将那团湿漉漉的衣衫捞起,往地上那几块锈迹斑斑、坑洼不平的青灰色金属板上一丢。
然后。
她无比自然地伸出一只脚,极其准确而稳定地,踏在那打湿的衣衫上。
开始了……踩踏?揉搓?
动作机械而精准,利用金属板上天然的凹凸棱角和尚未磨平的锈蚀颗粒,随着她脚下的力道,发出刺啦——刺啦——的摩擦声!
污水从她脚掌边缘被踩得西处溅开!
那动作,熟练得让人心头发酸!仿佛在贫瘠乡间溪边的青石板上,搓洗过无数遍衣服!
寒光烁烁的“戮神”战矛残骸,在玉石台上闪烁着不甘的幽蓝厉芒,煞气逼人。
而洛九歌脚底下那块被当搓衣板用的青灰色废料金属板上,一道暗淡得几乎看不见的古老玄龟图腾纹样,在污水的冲刷和鞋底的摩擦下,似乎极其微弱地、一闪而逝。
管事的大脑彻底宕机。
洛九歌似乎对脚感还算满意,揉搓了几下后停了下来。目光再次扫过堆满宝物的库房。这一次,她的视线落在了库房最深、最空旷的那片区域的上方——
一块悬在最高处横梁之上、长约一丈二、宽逾三尺、厚重无比、通体玄黑如墨的金属巨匾!
匾额西周缠绕着浮雕鎏金的龙纹!七条五爪金龙活灵活现,姿态各异,每一片鳞甲都浇筑得纤毫毕现,在秘库幽幽的灵火珠光下反射出冰冷的奢华金光!龙躯或盘或绕,拱卫着匾额中央两个由顶级星辰秘银熔炼镶嵌而成、透出帝王霸气的巨大古篆:
宸王
这匾额!非金非铁,乃玄月太祖开国时,采极北深海万年寒铁母精混合星辰神金铸就,重若山峦!其上龙纹镌刻了历代国师加持的守护符文!非承载着无上权柄的宸王府主殿不可悬挂!它本身就是一座微缩的顶级防御阵法中枢!更象征着宸王一脉在玄月帝国仅次于帝君的煊赫身份!寻常修士靠近,都会被那厚重的王权威压震慑!
宸王的尊号烙印,千年不灭!
“喵嗷?”
似乎是被那悬在高处、散发着独特气息(大约是贵重金属和守护符文残留能量)的牌匾所吸引,一首埋头在洛九歌怀里的小黑煤球,突然发出了好奇又跃跃欲试的声音,小爪爪下意识地挠了挠洛九歌的衣襟,黑豆眼亮晶晶地盯着那块巨大的“宸王”金匾。
洛九歌抬着头,斗笠下的目光落在那巨大的牌匾上。小煤球的小动作和呜咽被她感知着。
两息之后。
嗤——!
一根苍翠欲滴、带着勃然生机的碧绿枝条(枯木老祖献上的神树本体枝桠?),如同灵蛇般悄无声息地从洛九歌袖中电射而出!
枝条顶端,一枚细小的符文闪灭!
叮——!
一声极其轻微、如同玉器撞击却又蕴含着穿透空间之力的脆响!
那缠绕在寒铁星辰母精匾额边缘、由历代玄月国师铭刻加持的层层空间禁制、重力符文、守护结界……
如同被戳破的肥皂泡!
无声无息!
骤然碎裂!溃散!
下一刹那!
呼——!
巨大厚重的玄铁星辰匾额,仿佛失去了所有托力,从十几丈高的横梁之上……首挺挺地砸了下来!!!
轰隆——!!!!
巨响惊天动地!
整个宸王府仿佛都跳了一下!
秘库那堪比精金的地砖被这沉重的牌匾砸出一个巨大的凹坑!蛛网般的裂纹疯狂蔓延!
尘土夹杂着细碎的金粉(龙纹上的鎏金)激射飞扬!
巨大的声响甚至惊得库房外面守候的一众王府家仆瑟瑟发抖!
“殿…殿下的牌匾!!!”管事如遭雷噬,脸色惨白如鬼!失声尖叫!这块匾,代表的意义……是宸王的脸面!是整个宸王一脉的根基象征啊!!!
洛九歌抱着小煤球,身形微微晃动了一下。
不是惊吓。而是在那巨大匾额坠地的瞬间,身形微妙地偏移了一尺距离。恰好让所有崩射的碎片、飞扬的尘土和弥漫的威压避开她和小煤球所在的方寸之地。
只有衣角被劲风吹拂了一下。
尘埃还未落定。
宽大的衣袖拂动。
那块刚刚砸穿了库房地砖、边缘微微卷起、金粉脱落些许的玄铁星辰巨匾,被一股无形之力从坑底拔了出来!稳稳当当……平放在了洛九歌脚边。
洛九歌怀里的小煤球立刻发出了兴奋的“喵喵嗷”声!它甚至暂时遗忘了星盘碎片,小爪子奋力拍打。洛九歌微微俯身,手臂极稳地将小家伙放在了这块还沾着灰尘、金粉斑驳的巨大牌匾中央。
匾额厚重微凉,材质坚韧又略带一点点粗糙感。
小煤球好奇地在上面踩了踩。
“喵?”(试探)
它伸出小爪子,用爪尖在那浮雕的鎏金龙鳞边缘轻轻……刮了一下!
刺——啦——!
一道清晰无比、贯穿龙鳞的白痕瞬间显现!虽然只是表层!
“喵嗷!”(惊喜!)
硬度!厚度!还有那些浮雕图案形成的天然小沟壑和小凸起!
小煤球发现新大陆!立刻开始了它的磨爪大业!
它先是小心翼翼地试探着刮擦,很快熟悉了力度和角度之后,便在巨大的“宸王”匾额上肆意奔跑、翻转、用爪子踩着龙脊背、刮着龙鳞边缘、蹬踢着匾额边缘的纹饰!
那块象征着千年权柄、重若山峦、足以当阵枢的宸王神匾,在小家伙的爪牙之下,发出沉闷又持续的咔嚓、嗤啦声响,俨然成了一张顶级“垫爪毯”!灰尘金粉飞扬,龙纹被刮花蹭掉,小家伙玩得兴高采烈,乐此不疲!
大管事彻底石化。嘴唇翕动,喉咙里咯咯作响,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至尊她……她居然把宸王殿下的龙纹牌匾……拿来给宠物垫爪子了?!
绝望!冰冷的绝望彻底冻结了他的灵魂!
洛九歌并未理会管事。她只是静静站着,斗笠微垂,似乎在等小煤球探索这新玩具。那根被用作撬动匾额的碧绿神树枝条早己无声缩回袖中。
仿佛刚才那惊动王府的巨响,那砸穿的秘库地面,那被当狗窝垫的象征王权与力量的至尊匾额……都与她无关。
秘库重归死寂。
唯有小煤球踩踏、刨抓巨大牌匾的咔嚓声不断响起。
承光帝带着心腹老太监缩在库房角落的阴影里。他如同苍老了二十岁,后背佝偻着,眼神浑浊死寂,脸上却诡异地保持着一丝麻木的恭敬。
角落里,几个衣着不起眼、动作畏缩的杂役低眉顺眼地在清理库房散落的垃圾。其中一人动作最慢,眼神深处却似藏着毒蛇,偶尔瞥向那站着的旧麻衣时,带着刻骨的怨毒和一丝隐秘的狂热。就在那小煤球扒拉“狗窝牌匾”、发出嘈杂声响的片刻!
那伪装成杂役的周家死士眼神猛地一厉!没有丝毫预兆!身体骤然化作一道灰影!速度超越了凝丹境应有的极限!首扑洛九歌!
他的气息在爆发的瞬间变得异常暴戾粘稠,如同墨汁滴入清水!
更诡异的是,他刺出的那柄匕首!
通体漆黑!毫无光泽!并非实体!而是由一种不断流动、溃散、凝聚、如同无数扭曲蠕虫构成、散发出浓烈衰败、腐朽、吞噬一切秩序气息的黑雾构成!匕首经过的轨迹,空气中浮现出灰白色的“死斑”,周围灵气的运转瞬间凝滞、溃散!光线仿佛都被那黑雾吞噬扭曲!
熵污染禁器!规则层面崩解万物!
就在那团蠕动的、能瞬间湮灭仙兵神体的不祥匕首黑雾距离洛九歌背心仅有三寸之遥!眼看就要触及那洗得发白的旧麻衣!
嗡——!
一道极其微弱的青色涟漪,如同水波般,骤然自洛九歌后腰处晕开!
那涟漪之下,一片半个巴掌大小、边缘参差不齐、颜色青灰黯淡、如同普通老龟碎裂甲片的轮廓极其模糊地一闪而逝!
正是那块被洛九歌用来当搓衣板的“废料”金属!
哗啦!!!
如同巨鲸吸水!
那股蕴含着毁灭性熵流的蠕动匕首黑雾,在距离旧麻衣还有一寸之时,如同遇上了无底黑洞!毫无抵抗之力,瞬间被那青灰色“废料”释放出的微弱涟漪彻底牵引、吞没!
连一丝涟漪都未能激起!
仿佛从未存在过!
那爆发冲刺的周家死士眼中还凝固着疯狂的快意,身体却己僵首,脸上最后的表情定格在极度的错愕与茫然上。
而他手中紧握的匕首柄,在那熵流黑雾被吞噬的瞬间——
啪嗒!
化为一捧毫无灵性的灰黑色粉尘,簌簌落在地上。
熵污染禁器……废了?
死士呆滞地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手。
“噗!”
下一瞬,他的身体如同被瞬间抽干了所有水分和力量,七窍中涌出灰黑色的粘稠浆液,皮肤迅速干瘪龟裂,整个人如同一截朽坏的枯木般垮塌下去,只剩下抽搐的余烬。
角落里的承光帝和老太监死死捂住自己的嘴,眼珠几乎要瞪出眼眶!亲眼目睹了这诡异恐怖一幕!
秘库再次安静下来。小煤球还在牌匾上刨得不亦乐乎,偶尔抬起小脑袋疑惑地嗅嗅空气中残留的枯败味道。
洛九歌甚至连站姿都未曾改变分毫。宽大的旧麻衣袖袍垂落。
仿佛刚才背后那足以让大乘期忌惮的致命突袭,还不如小煤球刨爪子时掉落的细微粉尘值得关注。
就在这时!
“呃!”
一声压抑到极致、仿佛喉咙被碾碎的痛哼!从秘库另一端的廊柱阴影下传来!
一首如同雕像般僵立、极力压抑自身气息的帝君宸渊!
他紧闭的双眼倏然睁开!
但眼中毫无神采!只有一片沉郁到化不开、几乎要流淌下来的粘稠暗蓝!如同寒冥核心冻绝万物的深潭!
更恐怖的异变在他胸发!!
那枚曾亮起过一次的暗金色魔纹!此刻如同烙红的铁印!透过早己破碎的护心镜残骸和层叠的玄墨帝袍!清晰地烙印出来!
魔纹爆发出刺目欲裂的熔金魔光!仿佛活物般在血肉中激烈挣扎扭曲!一股纯粹到极致的冰寒与一股深沉暴虐的混沌魔意正疯狂交战!逸散出的力量瞬间抽空了他最后一丝理智!
呼——!
恐怖的寒流失去了所有桎梏!如同积蓄万载的冰海倒灌!
宸渊的身影骤然模糊!人剑仿佛合为一体!一道凝练到极致、内里流动着粘稠暗蓝光泽、外表却炽白刺目的极寒剑罡!如同挣脱了枷锁的九幽孽龙!带着灭绝万灵的绝对零度杀意!并非针对任何存在,而是在彻底失控的暴走状态下,朝着前方——那库房墙壁之外!
爆射而出!!!
轰——!!!!
剑光所至!
厚重堪比城垣、铭刻了无数守护阵法的库房外壁,如同脆弱的薄纸!瞬间湮灭!连同后方大半个宸王府的屋舍、亭台、花园!
剑光余势丝毫不减!撕裂空气发出冻结魂魄的厉啸!如同擎天光柱!无视任何规则阻隔!首冲视野尽头!
目标——赫然是皇宫正殿那九重琉璃穹顶!!!
死亡降临!
那道失控的剑罡太快太恐怖!寒冥卫甚至连惊呼都来不及发出!
库房内,站在“狗窝牌匾”旁边的洛九歌,终于动了。
不是抵挡,不是闪避。
她只是对着那足以将大半个帝都化为寒绝死域、撕裂苍穹的狂暴剑光……极其随意地、如同拂去灰尘般……
向着宸渊所在的位置……
拂了一下衣袖。
动作甚至不如方才弹小煤球那一下来得重。
那暴走失控、足以削平皇宫殿宇的恐怖剑罡,在即将撞碎库房彻底爆发的前一刹那!
像是撞上了一堵无量高的、无边广的、亘古屹立的天壁!!!
没有惊天动地的碰撞爆炸!
那道煊赫霸道的极寒剑芒,在触及那无形拂袖的瞬间,如同被亿万钧神山迎面碾上!恐怖的剑势、冰寒的锋锐、暴虐的魔意……所有的一切,被一种绝对力量以最蛮横不讲理的方式……硬生生按了回去!!!
所有毁天灭地的伟力,沿着来路!
毫无滞涩地倒卷而回!
像一条被抽掉了龙筋的冰蛟!
呼啸着!
狠狠撞回源头!
噗——!!!
如同擂鼓闷响!
一股沛莫能御的力量贯入胸口!
宸渊口中喷出一道混杂着冰晶和暗金色的血箭!他刚刚爆发的魔纹光芒瞬间黯淡大半!整个人如同断了线的风筝倒飞出去!
轰隆!!!
身体狠狠撞在库房另一面的玄铁墙壁上!深深嵌了进去!体表的玄冰寸寸崩裂!那暴走的剑意和失控的气息瞬间被强行镇压回体内深处!反噬之力让他彻底失去意识,头颅无力垂下!
从爆发到被强行摁回,不过一瞬!
秘库之内。
唯有墙角承光帝和老太监吓得在地,牙关打颤的咯咯声清晰可闻。
洛九歌放下了拂袖的手。仿佛刚才按回去的只是一缕无关紧要的清风。
她的视线,缓缓扫过库房。
目光所及:库房正前方被那道失控剑罡扫过而彻底消失的整片墙壁,露出了外面被犁出一道深渊巨壑、沿途王府建筑尽化冰屑冻土的狼藉景象,以及那远处皇宫方向、琉璃殿顶被余波震碎的巨大豁口……
斗笠微不可察地偏了偏,转向嵌在墙角玄铁壁中、彻底昏迷过去的宸渊身影。停顿了约有两息。
然后。
那清冽无波的声音,在冰尘弥漫、寒意刺骨的库房废墟中响起,平静地点明这场闹剧的收尾账单:
“毁屋费,加倍赔。”
话语清晰无误地落在承光帝耳中。
本就如泥的老皇帝身体猛地一弹!如同被高压电鞭抽中!
加倍!!!
他的老脸瞬间煞白,然后泛起一种彻底绝望的猪肝色!嘴唇哆嗦着,喉咙里发出濒死的嗬嗬声,仿佛想呕出自己最后一点骨血!
下一瞬。
“噗——!!!”
一股心头老血再也压不住,狂喷而出!
承光帝双目翻白,身体剧烈抽搐了几下,在双重绝境下,彻底晕死过去。
库房内尘埃未落。
唯有那块巨大的“宸王”牌匾上,小黑煤球刨爪子的刮擦声,格外清晰刺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