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牢的潮气裹着铁锈味钻进鼻腔,影七的短刀第三次划过石墙时,草堆里的赤焰卫终于抖成了筛糠。
他蜷缩着往后蹭,铁链在青石板上拖出刺耳的响:“爷…爷饶命!毒囊确实是沈太医配的!东越人说他在北燕当座上宾,能把活人变成听令的傀儡——”
影七的刀尖骤然抵住俘虏咽喉,烛火在淬毒的刀刃上跳了跳:“沈太医?”
“是…是南楚前朝的太医院首座!十年前本该被斩的,可后来听上头说,北燕摄政王用他孙女换了条命!”俘虏的眼泪混着鼻涕糊在脸上,“小人真就知道这么多,求爷——”
影七没再听下去。
他抽出腰间密折,用炭笔速记下“沈太医、北燕、孙女”几个字,转身时皮靴碾过地上的水渍。
地牢外的更夫正敲过三更,梆子声惊起几只夜枭,扑棱棱掠过影壁上“忠武”二字——那是萧承煜让人新刷的,墨迹还未全干。
密室里,萧承煜正对着炭盆拨弄余烬。
影七掀帘进来时,他抬了抬眼:“如何?”
“赤焰卫供出‘沈太医’。”影七将密折递上,指节因握刀太久泛着青白,“原南楚太医院首座,十年前因‘逆术罪’被判斩,其子同日问斩。”
萧承煜的指尖在案上顿住。
前世读《南楚刑狱志》时的记忆突然翻涌——沈姓太医,擅蛊毒与音波术,曾为老皇帝调理龙体,却因私制“傀儡蛊”被揭发。
史书记载“罪及三族,尸首无存”,可此刻看着密折上的字迹,他后颈泛起凉意:“尸首无存?”
“旧档在西跨院的暗格里。”影七话音未落,萧承煜己掀开门帘。
秋夜的风卷着桂香扑进来,他踩着满地碎月奔向偏房,腰间玉佩撞在门框上,“当啷”一声。
暗格里的绢帛积着薄灰。
萧承煜扯出最底下那卷,烛火映得“沈昭”二字格外刺目——正是沈太医本名。
他快速翻到末尾,瞳孔骤然紧缩:“‘赐毒酒,尸首着京兆府收殓’,可下一页批注是‘棺中无尸,疑为盗’。”他捏着绢帛的手青筋凸起,“十年前的悬案,竟和北燕的‘傀儡蛊音术’连上了。”
影七垂首:“属下去查沈太医的老家?”
“去。”萧承煜将绢帛按在案上,烛芯“噼啪”爆了个火星,“带秦念配的易容膏,扮作游方郎中。沈太医的故乡在楚西镇,那里的老人们该记得些旧事。”
三日后的楚西镇,影七蹲在茶棚里剥着花生。
他穿一身洗得发白的靛青粗布衫,药箱搁在脚边,里面装着秦念塞的半瓶活络油——这是最能取信村民的“行头”。
“老丈,可曾听说过沈太医?”他舀了碗凉茶推过去。
老茶客的手顿在半空,浑浊的眼珠突然缩成针尖。
他左右张望一番,压低声音:“十年前那事…沈太医家小孙女被辆黑篷车接走了。说是去投亲戚,可亲戚在北燕啊!”他拍了拍影七的手背,“小郎中你且听着,那黑篷车的车帘上绣着金线云纹——北燕摄政王的暗卫,就爱使这花样。”
影七的拇指悄悄掐进掌心。
他谢过老茶客,起身时药箱“啪”地打开,几包草药撒在地上。
弯腰捡药时,他瞥见老茶客脚边的青布包裹——正是方才自己“不小心”撞落的,里面露出半截带北燕暗卫标记的腰牌。
消息传回流民营时,萧承煜正在新修的演武场看苏慕瑶练刀。
玄铁刀划破风的声响里,他摸出怀里的密信:“沈太医孙女十年前入北燕,黑篷车,云纹帘。”
“阿煜?”苏慕瑶收刀转身,刀鞘上的铜环晃着碎光,“可是北燕又有动静?”
萧承煜望着远处正在晒粮的流民,他们的笑声混着捣衣声飘过来。
他突然笑了,指腹蹭过袖口的暗纹——那是他让人绣的“均田”二字,针脚还带着绣娘的温度。
“去把姜挽月请来。”他对影七道,“再让阮红绡的人备三车蜀锦。”月光漫过他的眉峰,“北燕要的是傀儡,可人心…从来不是线能牵住的。”
影七领命退下时,演武场的更鼓恰好敲过五更。
萧承煜望着东方泛起的鱼肚白,将密信折成纸鹤,轻轻放在案头——那上面,“沈太医复仇”的字样在晨光里若隐若现。
密室烛火在萧承煜指尖跳跃,他捏着影七刚呈上来的楚西镇密报,指节因用力泛出青白。
案头《南楚刑狱志》摊开在“逆术罪”那页,墨迹与记忆重叠——沈太医当年被斩的罪名是“以蛊术乱朝纲”,可北燕如今用的傀儡术,分明是他的看家本领。
“人心比刀枪难驯,但人心也有缝。”他突然低笑,指腹划过案上那封伪造的“沈太医忏悔信”,信纸上的泪痕是用蜂蜜掺朱砂点的,在烛火下泛着暗红,“北燕摄政王要的是听话的棋子,可棋子若有二心......”
门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阮红绡的声音先飘进来:“三车蜀锦己备齐,每匹里子都缝了密信。”门帘掀起时,她腰侧的银铃轻响,玄色斗篷沾着夜露,发间那支珍珠簪子在暗处泛着幽光——这是她潜入北燕的伪装。
萧承煜抬眼,见她指尖缠着半枚褪色的云纹绢帕,正是楚西镇老茶客腰牌上的纹路。
“北燕暗卫最恨被主子猜忌,”他将伪造的信推过去,“把这信混在蜀锦夹层里,让他们的商队‘不小心’漏到将军府。”
阮红绡指尖着信上的“沈昭”二字,眼尾微挑:“要让他们觉得,沈老头当年是主动投敌,连孙女都当投名状?”
“不错。”萧承煜抽出案底另一卷绢帛,是影七抄来的沈太医旧档,“北燕那些武将最看重‘忠义’二字,他们能容叛徒用术法,却容不得叛徒耍他们。”他顿了顿,又补了句,“记得在信里提一句‘当年斩子是为取信摄政王’——他们的将军们可都有子嗣。”
阮红绡忽然笑出声,银铃般的笑声撞在青砖墙上:“殿下这招,是要把沈老头变成扎在摄政王心口的刺。”她将信收进袖中,转身时斗篷翻起,露出内侧绣的“云月阁”暗纹,“今夜子时就走,等北燕乱起来,我让人在他们的校场放把火——就当给谣言添把柴。”
门帘落下的瞬间,萧承煜的目光又落回案头。
姜挽月的脚步声紧跟着响起,这位女史抱来一摞《南楚典章》,月白色裙角沾着演武场的草屑:“墓碑的碑文按您说的,写‘故太医院首座沈公讳昭之长子之墓’,牌坊题‘忠烈遗风’。楚西镇的石匠今早己经动工,预计三日后立起来。”
“百姓要的不是石碑,是念想。”萧承煜起身,指尖拂过碑文稿上的“忠烈”二字,“当年沈太医被斩,其子同日问斩——南楚遗民里,有多少人家是这样的?”他望向窗外,演武场的流民正在晒新收的稻子,孩童的笑声穿透窗纸,“立碑不是为沈家人,是让他们看见——皇族还记得这些血。”
姜挽月垂眸,指尖无意识地绞着袖口。
她想起今早去流民村时,有位白发老妇攥着她的手哭:“当年我儿子也在赤焰卫,说要护着小皇子......”话没说完就泣不成声。
此刻她望着萧承煜微侧的轮廓,忽然明白他为何坚持要在碑前设香案——那不是仪式,是火种。
三日后的楚西镇。
晨雾未散,新立的汉白玉牌坊己裹满红绸。
沈太医之子的墓碑前,三个陶碗盛着新蒸的白米饭,饭上压着半块咸肉——这是流民们连夜凑的“供品”。
有个穿补丁粗布衫的老汉跪在碑前,用袖口擦着墓碑上的露水:“沈公子,当年你替我们这些草民挡过马匪,今日皇子替你正名......”
人群外,影七混在卖糖葫芦的挑子里,眼角余光扫过围观的百姓。
他注意到有个灰衣人悄悄摸向碑座,指尖刚碰到红绸,就被旁边的妇人拍开:“使不得!这是皇子给忠臣立的碑,摸脏了要遭天谴的!”灰衣人缩手时,影七瞥见他腰间的铜鱼符——北燕暗卫的标记。
消息传回时,萧承煜正在演武场看苏慕瑶练刀。
玄铁刀劈开晨雾,刀风卷着她鬓角的银饰叮当响。
影七的密报被风掀起一角,上面赫然写着:“北燕右将军府昨夜失火,账本烧了小半;左军都统今日审了三个亲兵,说他们私藏沈太医手札。”
“他们开始洗了。”萧承煜将密报递给苏慕瑶,后者扫了眼内容,刀鞘重重磕在青石板上:“摄政王怕是要拿沈太医祭旗。”
“祭旗?”萧承煜望着演武场边新插的“均田”大旗,风卷旗面,“他若杀了沈太医,就坐实了‘用逆臣’的罪名;若留着,底下人更要疑他。”他转身对影七道,“让暗桩盯着沈老头的孙女——北燕要灭口时,就是我们接人的时候。”
影七领命退下时,演武场的更鼓敲过正午。
萧承煜正欲回密室,门房的小斯捧着封信跑过来,信封边缘染着暗红,像是血渍。
拆开的瞬间,一行小楷刺进眼底:“你可知她为何要杀你?”落款是“前朝公主”。
他的指尖在“杀你”二字上顿住,窗外的阳光突然变得刺目。
远处传来流民们修水渠的号子声,混着苏慕瑶练刀的清啸,可他耳中只余自己的心跳——“她”是谁?
是躲在暗处的刺客,还是他曾以为的“盟友”?
暮色漫进密室时,萧承煜仍捏着那封信。
烛火将他的影子拉得老长,落在案头的“沈太医复仇”西个字上,与信上的血字重叠成一片模糊的红。
他望着窗外渐起的星子,忽然笑了,指腹轻轻抚过信纸上的折痕——这局棋,越来越有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