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急诊室日光灯白得刺骨，空气里消毒水、血腥气和隐约的汗味混合成一种特有的、紧绷的气味。刚推进来的车祸伤员在担架床上痛苦地呻吟，额头一道豁开的口子正汩汩冒着血，染红了半边脸。护士急促的报着生命体征：“血压90/60，心率120，呼吸浅快！”
“开放两条静脉通路，林格氏液快速补液！准备加压包扎！”许晏宁的声音穿透急救室的嘈杂，冷静得像冰层下的水流。她一把抓过护士递来的无菌纱布和弹力绷带，身体前倾，精准地将厚厚的敷料压在伤员额头的伤口上，施加压力止血。动作迅捷而稳定，额角的碎发被汗水粘住也顾不上拂开。
就在这时，伤员因剧痛猛地一仰头，又无力地垂向一边。那张被血污和冷汗覆盖的脸上，一道深色的、斜划过右边眉骨的陈旧疤痕，毫无防备地撞进许晏宁的视线。
时间仿佛被猛地抽了一帧。许晏宁的手，那只正用力按压着新伤的手，几不可察地僵了一瞬。眼前这张模糊的脸孔，被血污覆盖的眉骨伤痕，骤然与记忆深处那个桀骜又脆弱的少年重叠——许沉焰！右眉那道疤，像一道烧红的烙铁，烫进她的视网膜。
呼吸骤然一窒。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狠狠往下一坠。左手腕上那根几乎成为她身体一部分的、绷得紧紧的淡黄色橡皮筋，“啪”地一声，毫无预兆地崩断了。细小的橡皮圈弹开，不知蹦去了哪个角落。
“许医生？”旁边协助的实习医生小赵察觉到她极其短暂的停顿，疑惑地低声提醒。
那一声轻唤如同针尖刺破幻象的气泡。许晏宁猛地回神，瞳孔深处的震荡迅速被更深的冰层覆盖。“加压包扎带！”她的声音甚至比刚才更冷硬几分，迅速接过器械，熟练地缠绕固定，动作恢复了一贯的精准高效，仿佛刚才那零点几秒的失神从未发生。只有她自己知道，胸腔里那颗心正失序地狂跳，撞击着肋骨，一声声闷响如同遥远的雷鸣。
午后的大学城体育馆人声鼎沸，空气里充斥着塑胶地板被鞋底摩擦的焦味、汗水和年轻躯体蒸腾出的蓬勃热气。一年一度的“明德杯”校际篮球联赛决赛正在上演。计分牌上，明德大学和对手临海理工的比分咬得死紧，交替上升。每一次攻防转换都引起看台上海啸般的呐喊。
许晏宁坐在看台靠前的位置，是程野特意留的票。周围是程野啦啦队震耳欲聋的助威声浪，但她像处在一个透明的罩子里。手腕上换了根新的橡皮筋，勒得皮肤微微发红，她无意识地用手指一圈圈绕着它，目光落在场上那个穿着红色7号球衣的身影上。程野刚完成一次漂亮的抢断，快攻上篮得分，落地时朝着她的方向用力挥了挥拳头，汗水在灯光下甩出一道亮弧，笑容灿烂得晃眼。看台上瞬间爆发出更狂热的尖叫。
“晏宁！看程野！太帅了！”旁边梁小雨激动地抓住她的手臂摇晃。梁小雨是许晏宁的室友，一个留着齐耳短发、眼睛圆圆的女生，怀里还抱着素描本，显然刚才又在画什么。她性格活泼，是动漫社的活跃分子，此刻完全被现场气氛点燃。
许晏宁勉强扯出一个笑容回应，目光却下意识地越过沸腾的人群，在体育馆入口的阴影处、高处的媒体区、甚至对面稀稀拉拉的客队观众席上，无声地搜寻。像雷达扫描过空旷的海面，徒劳无功。她强迫自己将注意力拉回球场，但手指缠绕橡皮筋的动作却越来越快，那细微的紧绷感是她此刻唯一的锚点。
就在这时，一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看台下方靠近球员通道的入口阴影里。许沉焰穿着一件洗得有些发白的深灰色连帽卫衣，帽子松松地罩在头上，双手插在口袋里。他是被室友韩东硬拉来的，那家伙是篮球队的铁杆粉丝兼后勤。许沉焰对这种喧嚣的集体活动本能地排斥，体育馆里密集的人声、刺眼的灯光、混杂的气息，都像无数细小的针，刺激着他敏感的神经。
他微微蹙着眉，目光习惯性地在混乱的场内扫视，带着一种疏离的审视。首到视线无意间掠过那片红色的啦啦队区域，那个穿着浅蓝色针织衫、安静坐着的侧影，像一道月光骤然劈开了喧嚣的混沌。许晏宁。他的呼吸停了一拍，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
隔着鼎沸的人潮和炫目的灯光，那道身影清晰又遥远。他看到程野进球后第一时间望向她所在的方向，看到旁边那个短发女孩亲昵地抓着她的手臂摇晃，也看到她手腕上缠绕橡皮筋的动作——那曾是她极度紧张或思考难题时才有的小动作。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堵在胸口，沉闷而滞涩。他下意识地想抬手压一压右眉骨那道早己愈合的旧疤，手指在口袋里蜷缩了一下，最终只是将卫衣的帽子往下拉了拉，更深地把自己藏进阴影里，如同一个沉默的观察者，目光却再也无法从那个方向移开。
球场上，气氛越来越白热化。距离比赛结束只剩最后两分钟，明德大学落后一分。球权在临海理工手中，对方核心后卫郑毅控球，试图拖延时间。程野如同被激怒的猎豹，死死贴防。汗水浸透了他的红色球衣，紧贴在贲张的肌肉上，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热的气息。他不能输，尤其是在她看着的时候。
“程野！防住他！”明德的教练在场边挥拳怒吼。
郑毅一个急停变向，程野反应极快，横移封堵。两人身体在高速中猛烈碰撞，肌肉撞击发出沉闷的声响。就在程野重心完全压上、试图制造对方进攻犯规的瞬间，郑毅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在裁判视线被遮挡的刹那，被程野紧贴的、运球的右手肘部，极其隐蔽又凶狠地向上向后猛地一顶！
“唔！”一声短促压抑的痛哼从程野喉咙里挤出。
那记阴狠的肘击，精准地、重重地撞在了程野毫无防备的左胸心口位置！
时间仿佛在那一刻凝固了一下。程野前冲的身体像被按下了暂停键，脸上的表情瞬间定格在一种极致的痛苦和难以置信上。他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瞳孔骤然放大，里面映着体育馆刺目的灯光和郑毅那张近在咫尺、带着一丝得逞后瞬间转为惊愕的脸。
下一秒，那具充满爆发力的、如同山岳般可靠的身躯，像被抽走了所有筋骨，首挺挺地、毫无缓冲地轰然向后砸向坚硬的地板！
砰——！
沉重的撞击声闷雷般炸响在瞬间死寂下来的体育馆里，盖过了所有喧嚣。
“程野——！”许晏宁猛地从座位上弹了起来，脸色煞白。那瞬间的撞击声如同重锤砸在她心上。她的大脑一片空白，身体比意识更快地行动起来，推开挡在前面的观众就要往下冲。
“天啊！”梁小雨的尖叫被淹没在巨大的惊愕和随之爆发的哗然声中。
场上的混乱在瞬间爆发。明德的队员怒吼着冲向郑毅，裁判尖锐的哨音几乎刺破耳膜，教练和队医疯了似的冲进场内。观众席上爆发出巨大的喧哗、质疑和惊恐的呼喊。
就在这片混乱的中心，在所有人，包括最近的队员都还没完全反应过来的电光火石之间，一道深灰色的影子如同离弦之箭，从看台下的阴影里疾射而出！许沉焰的速度快得惊人，他几乎是撞开了两个试图阻拦的无关人员，几步就冲到了程野倒下的地方，膝盖重重砸在地板上，滑到程野身边。
没有任何迟疑，许沉焰的动作快得只剩残影。他一手迅速探向程野的颈动脉，同时俯身将耳朵贴近程野的口鼻。看台上的许晏宁心脏几乎停跳，她看到许沉焰侧脸上紧绷的线条和那个探颈听息的姿势——那是标准的心肺复苏评估流程！
“没有呼吸！脉搏消失！”许沉焰抬起头，吼声嘶哑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令人心颤的决断力，穿透了部分嘈杂。这声判断如同惊雷，让冲过来的队医都顿住了脚步。
话音未落，许沉焰双手交叠，掌根精准地压在程野胸骨中下段的位置，开始进行有力的胸外按压。每一次按压，他整个肩膀和腰背都爆发出强大的力量，身体随之起伏，动作标准得令人心惊。汗水立刻从他额角渗出，沿着紧绷的下颌线滚落。
“快！AED！叫救护车！”他一边按压，一边朝着冲过来的明德队医和教练嘶吼，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感，仿佛他才是这生死场上的指挥官。
队医如梦初醒，立刻转身嘶喊着让人去取场馆配备的自动体外除颤器（AED）。
许沉焰全身的肌肉都绷紧了，每一次按压都倾尽全力。时间仿佛被拉长，每一秒都沉重无比。他额上的汗珠汇聚，滴落在程野毫无知觉的脸上。就在他完成一组按压，准备进行人工呼吸，抬起头深深吸气的那个瞬间——
为了确保气道打开，他的头下意识地后仰了一下。这个动作，让他额前被汗湿的碎发甩开了一些。体育馆顶棚惨白刺目的灯光，毫无遮拦地、清晰地照亮了他右边眉骨上那道寸许长的旧疤痕！它像一道突兀的裂痕，刻印在他苍白而专注的脸上，在汗水浸润下，泛着一种冷硬而狰狞的光泽。
看台上，正不顾一切往下冲的许晏宁，脚步猛地钉在了原地。
她的目光如同被磁石牢牢吸住，死死地、死死地钉在许沉焰的右眉骨上。那道疤！那道无数次出现在她午夜梦魇和急诊室恍惚瞬间的疤痕！此刻，在生死攸关的急救现场，在程野倒下的地方，如此真实、如此残酷地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刺得她双眼生疼。手腕上的橡皮筋再次被无意识地拉扯到极限，发出细微的、濒临断裂的呻吟。
许沉焰完全沉浸在与死神争分夺秒的搏斗中，对那道暴露在灯光下的旧疤和看台上那道震惊的目光浑然不觉。他捏住程野的鼻子，毫不犹豫地俯身，口对口进行人工呼吸，向那沉寂的肺部吹入救命的空气。一次，两次。动作没有丝毫犹豫，只有令人窒息的专注和一种近乎冷酷的镇定。体育馆里死寂一片，只剩下他有力的按压声和自己粗重的喘息声在回荡。
“AED来了！”队医抱着机器狂奔而至。
许沉焰没有停下手上的按压，侧身让开位置，声音因剧烈的体力消耗而嘶哑，却异常清晰：“快！准备电极片！听指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