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北侯府正厅内,沈明昭捧着御赐的鎏金锦盒,眼睛亮得惊人。盒中一对羊脂玉镯温润如水,在阳光下泛着莹莹光泽。
"陛下竟赏了这个,留一个给小满。"她指尖轻抚玉镯,又指向案几上林家二房送来的紫檀礼匣,"还有王婶婶送来的南海珍珠,颗颗都有龙眼大呢!"
侯夫人坐在太师椅上,手中茶盏早己凉透。她望着孙女眉飞色舞的模样,眉头越皱越紧。外头传言沸沸扬扬,说什么"沈大小姐当街扒人衣裳,有磨镜之好",这丫头倒好,还在这儿数珍珠。
"昭儿......"侯夫人欲言又止。
沈明昭正捏着颗珍珠对着光瞧,随口应道:"祖母放心,名声坏就坏了,我不在乎!"
侯夫人手一抖,茶盖"叮"地撞在杯沿。她看着孙女英气的侧脸,想起早逝的儿媳。
"罢了。"侯夫人重重搁下茶盏,"咱们镇北侯府,还养得起个姑奶奶。"她伸手替沈明昭理了理鬓角碎发,动作轻柔,语气却斩钉截铁,"那些碎嘴的,不必理会。"
窗外,几只麻雀正在海棠树上叽喳吵闹。沈明昭突然"噗嗤"笑出声:"祖母,您说崔家现在是不是气得跳脚?"
侯夫人望着孙女明媚的笑颜,终是叹了口气,也跟着笑了。也罢,只要她的昭儿活得痛快,那些世俗规矩......见鬼去吧!
烛火摇曳的厢房里,碧瑶斜倚在湘妃榻上,指尖把玩着一枚鎏金簪子。烟罗垂首立在珠帘外,连呼吸都放得极轻。
"姑娘,那位林公子..."烟罗的声音比平日低了三度,"并未应下咱们的条件。"
簪尖突然在榻沿划出一道细痕。碧瑶眯起眼:"一字不落地说。"
烟罗将昨夜的交锋细细道来,说到"林公子"那句"我和崔家无冤无仇的,为何要对付崔家
"时,碧瑶突然坐首了身子。烛光在她眼底跳了跳,映出几分锐利。
"每年打听西大世家的商贾确实不少..."碧瑶用簪子轻叩茶盏,"可偏偏在家主进京这个节骨眼上..."
窗外传来更夫梆子声,惊飞了檐下一对宿鸟。烟罗犹豫道:"或许...真是咱们多心了?"
碧瑶紧绷的弦松了下来:"希望是我们想错了。"她起身时裙摆扫落一盏琉璃灯,碎片映着烛火像溅开的血珠,"还是紧盯着威胁最大的云家吧。"
烟罗低头应是,退出时瞥见碧瑶从暗格取出一封火漆密信。夜风穿堂而过,吹得她后背一片冰凉。
昏黄的烛火在青铜鹤灯上跳跃不定,将谢临棱角分明的侧脸切割成明暗交织的两半。
他修长的手指正无意识地着信笺上“萧彻寒”三个字,墨迹在摇曳的光线下泛着幽冷的微光。
“千浔。”他突然开口,低沉的声音惊扰了窗外枝头的寂静,一只夜鸮“扑棱棱”地仓皇飞走。“让林枫去查萧彻寒生平。”他的指尖重重划过那个“萧”字,力道几乎要穿透纸背,“前朝国姓。” 这句话带着一种冰冷的、不容置疑的确认。
千浔如影子般侍立一旁,闻言立刻抱拳沉声应道:“是!”他转身的动作干脆利落,衣摆带起一阵劲风,吹得案头那本摊开的《泰康年志》哗啦作响,书页凌乱地翻飞。
“找人在市井传流言,”谢临的声音陡然转冷, “就说崔时嫮并不是嫡女,而是崔家用妾室女充做嫡女。” 这个女人竟敢算计她,那就休怪他让她身败名裂,尝尝被流言撕碎的滋味!
千浔感受到主人话语中森然的寒意,毫不犹豫地再次应诺:“遵命!”
“崔时允查的怎么样了?”谢临话锋一转,目光锐利地投向千浔。
千浔脚步一顿,脸上浮现出难以掩饰的羞愧,声音也低了几分:“回主子,崔家如今铁桶一般,我们的人……实在进不去……” 挫败感像一块沉重的石头压在他心头。
“那就引蛇出洞吧。”谢临忽然勾起唇角。他不再多言,利落地抽出一张精致的洒金笺,提笔蘸墨,挥毫写下几行娟秀却暗藏锋芒的小字:“着人散播消息,就说……”
千浔凑近一看,眼中瞬间迸发出领悟的光芒:“妙计!属下这就去办!”他抱拳领命,身影如鬼魅般悄然后退,旋即转身。恰在此时,窗外一片厚重的乌云悄然遮住了月亮,天地间骤然昏暗,正好完美地掩去了他翻墙越脊、融入夜色的迅捷身影。
谢临起身,缓步走向雕花木窗,伸手推开。冰凉的夜风立刻灌入,带来远处隐隐约约、沉闷的三更鼓声。
他望着蜀地方向深沉如墨的夜空,一丝不易察觉的牵念掠过心头——三更了,不知蜀地那个聪慧坚韧的姑娘,此刻是否也在孤灯烛火下,为彼此的棋局苦心思索、步步为营?
“扑棱棱——” 一只灰羽信鸽轻盈地落在窗棂上,歪着小脑袋看着他。
谢临低低地轻笑一声,伸出食指,指腹温柔地捻过鸽子光滑温热的羽毛,低声安抚道:“别急,小家伙。很快……就会有回音了。” 他的语气笃定而从容,仿佛一切尽在掌握之中。烛火依旧跳跃,在他深邃的眼眸中投下明灭不定的光影。
五月的北疆,本该是草木初生的时节,可今年的寒风仍裹挟着细碎的雪粒,在荒原上呼啸而过。两万精兵蛰伏在三十里外的山坳中,连战马都裹了蹄,生怕惊动远处的镇北军大营。
苗铮站在离镇北军十里路的崖边,玄铁甲胄上凝着薄霜。他眯眼望向远处,镇北军的旗帜在风中猎猎作响,营中炊烟袅袅,一派平静。
"世子,还不动手?"金副将搓了搓冻得发红的手,低声问道。
苗铮的指尖无意识地着刀柄,眼底闪过一丝焦躁:"刺杀沈明远的人,至今没有消息。"
金副将皱眉:"怪事......既没见他回京,也没见他归营,总不能是凭空消失了?"
"除非——"苗铮冷笑一声,"他根本没走官道。"
远处传来夜枭的啼叫,凄厉的声音刺破寂静。苗铮转身,语气森冷:"去信问问咱们的人,镇北军内部可有异动。"
"是!"金副将抱拳退下,军靴踩过冻土,发出细微的碎裂声。
苗铮望向阴沉的天际,嘴角勾起一抹冷笑。这场局,终究是忠勇侯府棋高一着。
而此时,西十里外的密林中——
沈明远裹着粗布斗篷,蹲在篝火旁烤着干粮。火光映出他坚毅的侧脸,也照亮了地上摊开的地图。
"将军,探子回报,苗铮两万精兵就藏在狼牙坳。"亲卫低声道,"咱们什么时候动手?"
沈明远掰开冻硬的饼子,咬下一角慢慢咀嚼。干粮碎渣簌簌落在皮甲上,他随手掸了掸:"不急。"抬眼时,眸中锐光一闪,"等他们先动。"
转头看向身旁的京卫指挥佥事吴将军,沈明远嘴角噙着笑:"吴将军可有高见?"
吴将军正跟一块冻得发硬的饼子较劲,闻言茫然抬头:"全凭沈将军做主。"他腮帮子还鼓着,活像只仓鼠。临行前陛下的暗示与赵都督的叮嘱在脑中打架,最终化为一声叹息——这鬼地方连口热饭都吃不上,还谈什么监视?
火堆突然"嗤"地爆出几点火星。吴将军望着飘落的雪粒,突然格外想念京城醉仙楼的炙羊肉。那酥脆的皮、流油的肥肉...他咽了咽口水,却只尝到满嘴干粮渣子。
沈明远将他的表情尽收眼底,不动声色地递过水囊:"再忍三日。"
夜风卷着雪粒掠过树梢,发出沙沙的声响。远处传来几声狼嚎,与更远处隐约的马嘶混在一处。沈明远眯起眼——这场围猎,终究要看谁先沉不住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