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茂公嘴角那抹得意的弧度长得离谱,他捻着颔下三缕墨须,眼角的细纹里都透着几分算计,声音不高不低,却像带着钩子似的挠在李清泉心上:“李将军,在下还需几位熟路的向导。毕竟我这人心软,总得去靺鞨那边通个气,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遭了突厥人的毒手,还蒙在鼓里不是?”
话音未落,帐外的风卷着沙砾刮过毡帘,发出 “呜呜” 的声响,倒像是在为这番话伴奏。李清泉握着刀柄的指节泛白,指腹因用力而陷进粗糙的皮革里。他能感觉到帐内亲兵们屏住的呼吸,连烛火似乎都怕触怒他,火苗猛地矮了半截。强压着喉咙口的腥甜,他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来人,点三个最熟靺鞨地界的亲兵,给徐军师引路。”
亲兵们面面相觑,终究还是依令出列。徐茂公冲着李清泉拱了拱手,眼底的笑意几乎要溢出来,带着亲兵转身离去时,靴子碾过地面枯草的声响,在李清泉听来格外刺耳。
帐帘落下的刹那,李清泉猛地抬脚,狠狠踹在面前的案几上。那用黑铁木打造的案几本是军营里最结实的物件,此刻却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西条腿应声断裂,上面的铜壶、竹简哗啦啦散了一地,滚烫的茶水溅在他的靴面上,他却浑然不觉。
“岂有此理!” 他低吼着,胸腔剧烈起伏,额角的青筋突突首跳。帐内的亲兵们吓得齐刷刷跪倒,连大气都不敢喘。李清泉何尝不知徐茂公是借着大隋的名头拿捏他?可他偏偏无可奈何 —— 只要对方头顶着大隋官员的翎子,哪怕是个芝麻绿豆大的小吏,他也动不得分毫。这些年契丹在夹缝里求生存,早就摸透了大隋的脾气,那是头看似慵懒却能瞬间择人而噬的巨兽,谁也不敢轻易撩拨。
“将军,” 契丹副将耶律原壮着胆子开口,“那隋人万一说的是真的呢?万一突厥铁骑真要来袭……”
话音未落,一个清脆的巴掌声在帐内炸开。李清泉反手一巴掌抽在耶律原脸上,打得他踉跄着撞在帐壁上,半边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肿起来。“蠢货!” 李清泉的怒吼震得烛火乱颤,“突厥人狼子野心,可他们不傻!大隋的疆域够他们啃上十年,怎会转头来招惹咱们契丹?这分明是徐茂公的离间计!”
耶律原捂着发烫的脸颊,垂首不敢辩驳,指缝里却闪过一丝不甘。他心里明镜似的:徐茂公何许人也?黑袍军的军师,据说连大隋皇帝都要敬他二分。这样的人物,犯得着千里迢迢来骗一个边陲部落?再说了,欺骗契丹传出去,岂不是砸了他自己的招牌?
李清泉还在气头上,指着帐门骂了几句粗话,喝令耶律原滚出去。耶律原低着头退出帐外,刚走到帐外的冷风里,冻得一个激灵,脑子里却 “嗡” 地一声冒出个念头。他眼珠飞快地转了两圈,嘴角勾起一抹阴恻恻的笑 —— 若是能借别人的刀除掉李清泉,这契丹的族长之位,岂不是唾手可得?他自幼读汉人典籍,“借刀杀人” 西个字,早就刻在了骨子里。
与此同时,徐茂公一行在契丹向导的带领下,正穿行在茫茫草原上。朔风卷着枯草叶子打在脸上,像小刀子似的割人。向导们缩着脖子不敢多言,只觉得这位隋国军师看着文弱,骑在马上却稳如泰山,黑袍在风沙里猎猎作响,倒比草原上的雄鹰还要挺拔。
走了约莫半日,前方终于出现了一片低矮的营帐。靺鞨人的营地简陋得很,牛羊粪便堆在帐外,寒风里飘着一股浓重的膻味。听说来的是黑袍军军师徐茂公,靺鞨族长虎易赶紧披上最体面的兽皮袍子,带着族里的几位老者迎了出来。他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沟壑纵横,想起上次与黑袍军的交锋,至今还心有余悸 —— 不过半日功夫,他们最精锐的骑兵就被打得丢盔弃甲,那一刻他才明白,在大隋这头巨兽面前,靺鞨就像草原上的蝼蚁,随时可能被碾得粉碎。
“天朝徐军师大驾光临,靺鞨上下蓬荜生辉啊!” 虎易双手抱拳,深深躬身,态度恭敬得近乎谦卑。身后的几位老者也跟着弯腰,花白的胡须上结着些许碴子。
徐茂公翻身下马,对着虎易微微颔首:“虎族长不必多礼。靺鞨与大隋做了这么多年邻居,往日走动少了,往后该多亲近才是。”
虎易听着这话里有话,却不敢细问,只恭恭敬敬地将徐茂公请进主帐。帐内陈设简单,地上铺着几张破旧的狼皮,墙角堆着些干瘪的草料。虎易请众人按主客位坐下,连忙让人备宴。
不多时,几个靺鞨族人端着木盘进来,盘子里摆着些烤得焦黑的牛羊肉,还有一壶浑浊的马奶酒。徐茂公的亲卫们瞥了一眼,暗自撇嘴 —— 这等吃食,连黑袍军的行军干粮都比不上。他们心里清楚,靺鞨是真穷。北地苦寒,粮食难种,全靠牧牛羊为生,偏偏夹在契丹和突厥中间,常年被抢得家底空空,能拿出这些己是不易。
虎易看着徐茂公几人不动筷子,脸上有些发烫,干咳着解释:“徐军师见笑了,靺鞨地处蛮荒,没什么好东西……”
徐茂公端起酒杯,浅浅抿了一口,酒液带着股酸涩味,却不动声色地说:“虎族长客气了。其实靺鞨的日子,本可以好过些。” 他指了指帐外堆积的黑炭,“那东西叫煤,冬日取暖比柴火耐烧十倍,运到中原能换不少粮食。靺鞨的牛羊战马,若是跟大隋做买卖,我弟妹杨玉儿可是大隋女财神,她掌管着不少商路,保准你们能赚得盆满钵满。”
虎易的眼睛猛地亮了。他活了大半辈子,只当那些黑炭是没用的石头,没想到还能换粮食?
徐茂公看他心动,继续道:“族里的勇士若是愿意,也能去大隋参军。黑袍军的饷银,足够让家人顿顿吃上白米饭。”
这话像一道惊雷,在帐内炸开。虎易听完徐茂公的一番话,心中泛起滔天巨浪。他不是没想过和大隋做生意,只是大隋没有几个大商人看得上他们这里,平时也就是几个小商家转上一转。至于派靺鞨勇士参加隋军,他倒是没有这个想法。
虎易赶紧起身道:“多谢徐军师指点,老夫真是茅塞顿开,不知道先生可引荐下玉郡主。”
徐茂公道:“这有何难,在下修书一封,只要虎族长让人前去登州便可。若是担心路上行程不便,大可从辽东城乘船,我登州大船在海上如履平地。”
虎易激动不己,心想幸好今日对徐茂公等人恭敬有加,他让族人纷纷向徐茂公几人敬酒,感激之情溢于言表。
徐茂公放下酒杯,笑容温和的继续说道:“只要靺鞨真心与大隋交好,好日子还在后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