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苑的苏合香早己燃尽,最后一缕青烟在鎏金缠枝香炉上方打了个旋,无声消散在暮色里。
窗外飘着今冬第一场雪,细碎的雪粒子打在琉璃窗上,发出沙沙轻响。
君墨晗斜倚在鎏金榻上,苍白修长的手指间缠绕着一根淡青色发带——是那日从林清浅枕畔拾得的。
发带末端绣着小小的药葫芦,针脚歪歪扭扭,线头有些毛躁,显然是她自己绣的。
他记得那日她红着脸将发带藏在身后,被他捉住手腕时,药葫芦上还沾着她发间的香气。
"王爷......"
玄甲卫统领跪在阶下,玄铁护甲上还凝着未化的雪。
他声音发颤,额头抵在冰冷的青玉砖上,
"北狄狼骑昨夜又袭了青海关两个村落......三百余口,无一生还。"
君墨晗恍若未闻,只将发带凑到鼻尖轻嗅。
上面残留的淡香混着药草气息,让他太阳穴突突地跳。
恍惚间又回到那个烟花绚烂的夜晚,她在他身下颤抖如蝶翼的模样。
那夜她眼角噙着泪,却固执地咬唇不肯出声,首到他将那枚刻着"晗浅"二字的玉佩系在她腰间。
"还有......林姑娘的行踪。"
统领咽了口唾沫,喉结滚动的声音在寂静的大殿里格外清晰,
"探子说她在北狄王城出现......"
琉璃盏突然在墙上爆裂。
飞溅的碎片划破君墨晗的侧脸,一道血线缓缓滑落。
他没想到林清浅为了躲自己,竟然连家国都可以抛弃!
三个月前她离开时那决绝的眼神又浮现在眼前,如利刃般一遍又一遍将他凌迟。
他是大盛的摄政王,权倾朝野,但对于北狄......的确鞭长莫及!
君墨晗赤足踩过满地碎片,鲜血在青玉砖上留下蜿蜒痕迹。
他一把揪住统领的领甲,声音嘶哑得不像活人:
"查清楚她具体所在。"
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绑也要把她给我绑回来......"
手指无意识腰间玉佩,那里原本刻着"晗浅"二字,如今只剩半块。
另一块随她坠入断魂崖下的寒潭,就像她这个人,明明近在咫尺,却永远抓不住。
统领退下后,君墨晗抓起案上酒坛仰头痛饮。
辛辣液体顺着下颌流进衣领,与心口的伤疤一样灼痛。
三个月了,他派出去三百二十八批探子,收到西百七十六份密报,却没有一条能告诉他——如何挽回那个倔强的心上人。
房门突然被踹开。
月光勾勒出一个佝偻的身影,玄铁重剑在青砖上拖出刺耳声响。
来人身着墨蓝锦袍,腰间悬着兵部令牌,正是许久未见的韩忠义。
君墨晗眯起醉眼,待看清来人面容时嗤笑出声:
"韩大人......深夜前来,所为何事?"
韩忠义浓眉紧蹙。
眼前这个胡茬凌乱、眼窝深陷的酒鬼,哪还有半分大盛摄政王的威严?
从前那个谈笑间平定靖王叛乱、一剑斩落敌将首级的战神,如今竟为情所困,沦为这般模样。
"君墨晗!"
他大步上前揪住君墨晗衣领,将人从酒坛堆里拖出来,
"看看你现在什么样子!北狄大军压境,朝中人心惶惶,你却为了个女人......"
"滚。"
君墨晗拍开他的手,却因醉酒踉跄着撞到桌角。
额角裂开的伤口滑下血线,让他看起来像头濒死的困兽。
他摸索着又要去抓酒坛,却被韩忠义一脚踢开。
"那女人给你下了什么蛊?让你这般死心塌地?"
韩忠义从怀中取出一封信拍在他胸口,
"你就算是不为别的,长公主的亲笔,你总该看看吧。"
先皇当初薨逝前,最不放心的就是膝下的这对儿女,两年前北狄来京,想要求娶长公主君景宁;
国仇家恨,他自是不同意。
可是韩忠义这老匹夫,大道理一堆,愣是说得长公主自告奋勇愿意去和亲。
也的确如他所说,这些年来,两国关系,因着这场和亲,缓和了不少。
可是,最近边境,北狄军却又蠢蠢欲动。
火漆印上是熟悉的芙蓉花标记。
君墨晗勉强聚焦视线,信纸上的字迹却让他酒醒三分——
"北狄太子拓跋珪新得宠妾,名唤云姬,擅用毒。此女心怀不轨,己挑唆太子连毁我三处烽火台,欲在冬至祭天时发动战事......"
新宠?
君墨晗脑中一片恍惚。
虽知林清浅性子刚烈,绝不可能委身敌酋,可想到她现身在北狄王庭,君墨晗还是止不住心头发紧。
"阿浅,不会的。"
他喃喃道,突然抓住韩忠义手腕,
"那宠妾长什么样?"
韩忠义又从怀中取出一卷画像。
绢布展开的瞬间,君墨晗瞳孔骤缩——画中女子美目朱唇,眉间一点红痣,竟与柳云烟有七分相似!
只是眼神妖冶,全无她从前的娇憨。
"不是她。"
君墨晗长舒口气,随即又拧紧眉头,
"但怎么会......"他猛然想起什么,踉跄着起身拍响金铃。
亲卫统领卫五应声而入,铠甲上还带着夜露的湿气。
"去郊外庄子上查一下,"
君墨晗指节发白,声音里透着寒意,
"柳云烟是否还活着......"
君墨晗站在窗前,任由寒风灌进衣袍。
他想起当初在江南,发现自己视若亲妹的柳云烟,不仅连同卫九暗害林清浅,甚至私下还与靖王君无殇有苟且。
"墨晗哥哥!"
记忆里柳云烟跪在地上哭得梨花带雨,楚楚可怜的模样
他一怒之下差点掐断那纤细的脖颈,最终,他念及柳云烟为自己解了蛇毒的恩情,留她一条性命,命人将她囚在郊外的庄子上。
这大半年来,他几乎忘记了这个人的存在。
"王爷!"
卫五匆匆返回,单膝跪地,
"庄子上个月遭袭,柳姑娘......不知所踪。"
君墨晗一拳砸在柱子上,指关节顿时血肉模糊。
韩忠义见状,从怀中取出一枚青铜令牌放在案上:
"边境密报,那云姬似有魅惑之术,迷得拓跋珪对她几乎言听计从。"
"备马。"
君墨晗突然摔碎酒坛,用碎片割破掌心。
鲜血与疼痛让他彻底清醒,
"去北境。"
"你疯了?"
韩忠义按住他肩膀,
"'牵机引'的毒还未清尽,你现在上战场等于送死!"
这三个月来,他整日醉生梦死,再加上林清浅离开时给他下的‘牵机引’时常发作,他那伟岸的身姿,现下早己外强中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