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雨丝在落地窗上织成一片模糊的银帘,苏棠被身侧的动静惊醒时,指尖触到的是一片沁凉的湿意。
裴砚蜷缩在床角,冷汗浸透了浅灰睡衣的后背,怀里紧抱着小团子送的棕色小熊“团团”,眼尾泛着不正常的红。
他喉间发出细碎的呜咽,像被暴雨打湿的幼兽:“他们说我是野种……我听见了……他们在说……”
苏棠心尖一揪,动作轻得像怕碰碎玻璃。
她半跪在床上,双臂环住他颤抖的肩膀,掌心顺着他后颈凸起的脊椎缓缓。
裴砚的身体僵了一瞬,随即像抓住浮木般反扣住她手腕,指甲几乎要掐进她皮肤里:“棠棠,他们说妈妈不要我是因为我是怪物……”
“不是的。”苏棠将脸贴在他汗湿的额角,声音放得比哄小团子时还软,“你是我见过最值得被爱的人。”她想起心理学教材里“情感回溯法”的案例——当创伤记忆被触发时,需要用当下的温暖覆盖过去的冰冷。
手指无意识地梳着他乱翘的发顶,“阿砚,你现在能听见我的心跳吗?”
裴砚的呼吸渐渐慢下来,鼻尖蹭过她锁骨处的睡衣。
苏棠的心跳声透过布料传来,规律而有力,像敲在他心尖的鼓点。
他突然低头咬住她肩颈,力道却轻得像小猫啃咬:“我梦见你也走了……和妈妈一样,消失在雨里……”
苏棠的眼眶酸得发涨。
她捧起他的脸,看着他泛红的眼尾和睫毛上凝的细汗,轻声道:“明天开始,我们一起找妈妈好不好?”
裴砚瞳孔微缩,喉结滚动:“我没有妈妈。”
“有。”苏棠抚过他耳后因紧张而绷紧的皮肤,“我昨天整理老夫人送来的藕汤罐底,发现张阿姨包罐子的旧报纸里,夹着张泛黄的照片。”她从床头柜抽出一个塑封袋,照片上是个穿背带裤的小男孩,牵着穿碎花裙的女人的手,背景是爬满绿藤的矮墙,“背面写着‘向阳路17号’,我让陈默查了,那是家叫‘月季小屋’的花店,店主叫林秀。”
裴砚的手指无意识着照片边缘。
他记得七岁前的记忆里,总飘着若有若无的玫瑰香,可每当他想抓住那缕味道,眼前就会闪过父亲摔碎花瓶的暴怒,和母亲躲在厨房抹眼泪的背影。
“我让调查员去问了附近的老街坊。”苏棠将他冰凉的手揣进自己掌心,“他们说林秀十年前搬来,总在雨天对着报纸上你的照片发呆。”
裴砚的呼吸突然急促起来。
他抽回手,转身背对着她,声音闷在枕头里:“你为什么要查这些?”
“因为你昨晚说,比被生母遗弃更疼的,是他们骂我。”苏棠跪坐在他身侧,指尖轻轻戳他后背,“那我现在要告诉你——比被骂更疼的,是看你抱着小熊发抖,却不知道怎么把你从泥里拉出来。”
裴砚猛地翻身,眼眶通红地盯着她。
苏棠被他看得心跳漏了一拍,却还是首首迎上他的目光:“阿砚,我学心理学不是为了分析谈判对手,是为了能看懂你。”她伸手碰了碰他紧攥成拳的手指,“所以相信我,好吗?”
晨光透过窗帘缝隙漏进来时,裴砚己经穿戴整齐站在玄关。
他低头扯了扯苏棠的袖口:“我、我给花店打过电话了,说今天订二十束香槟玫瑰。”
苏棠憋着笑帮他理了理领带:“裴总订花还亲自去取?”
“顺路。”他耳尖发红,转身拉开门,“走吧。”
向阳路17号的木牌挂在爬满月季的院墙上,风过时落几片粉白花瓣。
苏棠推开花店的玻璃门,叮咚的风铃声里,她听见裴砚倒抽一口气。
整面西墙上贴满了剪报——从裴砚大学时拿国际商业竞赛金奖,到去年裴氏收购跨国集团,甚至前天发布会的照片都被精心裁下来,用蓝丝带系成一束。
里间传来瓷器轻碰的声音。
穿藏青围裙的女人端着茶盘出来时,茶盏“当啷”摔在地上。
她鬓角沾着碎瓷片,眼睛却亮得惊人:“阿砚?”
裴砚的脚步顿在离她三步远的地方。
他望着女人手腕上那道蜿蜒的疤痕——和他记忆里母亲替他挡酒瓶子时留下的,一模一样。
“妈妈对不起你……”林秀踉跄着要跪,被苏棠及时扶住。
她抹着眼泪,声音发抖,“当年你爸喝醉了要拿烟灰缸砸你,我抱着你往外跑,可他说……说只要我敢带儿子走,就烧了整条街的铺子……”她攥住裴砚的手腕,力气大得像要把三十年的思念都揉进去,“我偷偷搬去隔壁市,每天看你的新闻,想着等你长大,等你能保护自己了……”
裴砚的手腕在发抖。
他低头看着林秀发顶的白发,突然甩开她的手转身要走。
苏棠追上去,在门口攥住他指尖:“你不是被遗弃,是被保护。”她将他的手按在自己心口,“当年她用命护着你的命,现在你要用命护着她的后半生,对吗?”
裴砚的喉结动了动。
他转身时,林秀己经蹲在地上捡碎瓷片,肩头一抽一抽的。
他突然弯腰,将她整个人抱进怀里,声音哑得像生锈的钟:“以后……换我保护你。”
林秀的哭声撞在他胸口,混着窗外月季的香,漫进苏棠的鼻腔。
她退到门口,手机突然震动——是小芸发来的视频。
画面里,张诚猫着腰往花店后窗贴窃听器,被小芸举着儿童相机拍了个正着:“坏叔叔!我要告诉警察叔叔!”
苏棠勾了勾嘴角,给陈默发去消息:“把这段处理下,带#裴砚母亲现状#的话题发出去。”
三小时后,“裴总被爱包围”冲上热搜第一。
评论区里,有老街坊晒出林秀当年给邻居小孩送糖的照片,有网友翻出花店十年前的微博——每条都在转发裴砚的新闻,配文“我家阿砚又棒了”。
裴明远在办公室砸了第三只茶杯。
他盯着手机里的热搜,指甲几乎要戳穿屏幕:“去查查那个花店的小丫头,我就不信……”
“阿砚,回家了。”
裴砚的声音将苏棠从思绪里拉回来。
他站在花店门口,林秀正往他手里塞烤红薯,小芸举着相机追着拍。
路灯不知何时亮了,暖黄的光裹着他的肩背,像给人镀了层蜜。
苏棠走过去,被他握住手揣进大衣口袋。
两人沿着铺满月季花瓣的路往回走,经过小区门口的路灯时,裴砚突然停住。
他低头,额头轻轻碰了碰她的额头。
这个动作轻得像落在花瓣上的雨,却让苏棠心跳漏了半拍。
“棠棠,我现在有资格被爱了。”他的呼吸拂过她鼻尖,“因为有你。”
苏棠仰头看他。
路灯在他眼底碎成星子,十年前被暴雨浇灭的光,此刻重新亮起来。
她踮脚抱住他腰,声音有些发颤:“你从来都有资格——是我,现在有资格爱你了。”
“我拍到啦!”
小团子举着儿童相机从树后蹦出来,相机屏幕上是两人额头相抵的画面,背景的路灯暖得像团火。
他晃着相机跑远:“我要给奶奶看!干妈和裴叔叔的爱心比我画的还大!”
裴砚低头吻了吻苏棠发顶,手指着她后颈:“今晚……去花店接妈妈回裴宅住好不好?她一个人守着花店,我睡不着。”
苏棠笑了,将脸埋进他颈窝:“好。我们一起去接她。”
夜风卷起几片月季花瓣,飘向远处的花店。
林秀正站在门口收拾花桶,小芸举着相机给她看刚拍的照片——照片里,穿西装的男人和穿裙装的女人手牵手,身后的路灯把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奶奶,这是幸福的形状吗?”小芸仰起脸。
林秀摸着照片上儿子的轮廓,眼泪落进花桶,荡起一圈圈涟漪:“是。”
远处,苏棠的手机屏幕亮起——是陈默发来的消息:“裴明远今晚约了神秘人在码头见面,要跟吗?”
苏棠指尖悬在屏幕上,转头看了眼身侧正低头给她理围巾的裴砚。
他睫毛上还沾着刚才被小团子泼的花瓣,像落了层粉。
她勾了勾嘴角,按下“跟”,又补了句:“带束月季,给谈判添点香气。”
夜风掀起她的裙摆,裴砚立刻把自己的大衣披上去。
两人的影子叠在一起,往家的方向走去。
而在他们身后,花店的暖光里,林秀正把新剪的月季插进花瓶——那是裴砚刚才悄悄塞给她的,卡片上写着:“妈妈,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