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海之滨,南山之野。
这是一片常年笼罩着一层凡人无法看透的瘴疠与迷雾的区域。
这里的空气,潮湿而又沉闷。
林中毒虫遍布,飞鸟亦不敢轻易涉足这片诡异的“迷踪之谷”。
然而,在一株千年古树之下,空间,却呈现出一种极其细微的、如同水波般的扭曲。
一道瘦小的身影,从那扭曲的空气中,缓缓地走了出来。
正是那个穿着青布长衫、赤着脚的少年——蜃童。
他抬头,看了一眼面前这片瘴气弥漫的群山,又看了看身后那片属于凡人的世界,脸上,露出了一个天真而又诡异的笑容。
他迈开步子,赤着脚,踩在的、铺满枯叶的土地上,却没有留下任何脚印。
他就像一个不存在的幽灵,朝着那片被结界隐藏起来的、传说中的“青丘之国”,一步一步地走了过去。
《山海经·南山经》有载:“又东三百里,曰青丘之山。”
青丘,并非藏于极西的昆仑,而是坐落于东方群山之中。
它是上古时期,由第一代九尾狐王,用无上妖力,依托山川地脉开辟出来的一处独立于人间的洞天福地。
其入口,便隐于这片天然的迷踪幻阵之内。
这里的山势、水流、甚至每一块岩石的摆放,都暗合着某种古老而玄奥的规律。
南坡蕴玉,北坡藏雘,阴阳之气在此交汇、扭曲,形成了最强大的天然结界。
没有信物,或者没有青丘狐族的指引,任何闯入者都只会在其中迷失方向,最终化为山中毒瘴的一部分。
但,这难不倒蜃童。
他闭上眼睛,纯黑色的瞳孔里,仿佛有无数细小的符文在流转。
周围天地间,那些散乱的、属于青丘狐族不经意间留下的气息,在他眼中,都变成了一根根清晰可见的、指引方向的丝线。
他顺着其中最浓郁的一条丝线,在看似无路的山谷中穿行了约莫半个时辰。
最终,在一面被巨大古藤所覆盖的、平平无奇的山壁前,停下了脚步。
“就是这里了。”
他伸出那只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手,轻轻地,按在了山壁上。
“嗡——”
山壁的表面,瞬间荡漾起一圈圈如同水波般的涟漪。
下一秒,蜃童的身影,便融入了那片涟漪之中,消失不见。
……
结界之内,是另一番天地。
这里没有瘴气,没有湿热。
有的,是连绵起伏的青翠山峦,是潺潺流淌的清澈溪流,是漫山遍野、盛开着不知名花朵的草地。
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让人心旷神怡的灵气。
这里,就是青丘。
蜃童刚一现身,两道矫健的身影,就从旁边的树林里,闪了出来,将他拦住。
是两个穿着青色劲装、腰间配着长刀的年轻狐妖。他们是青丘的守卫。
“什么人?!竟敢擅闯青丘结界!”
其中一个守卫厉声喝道。
蜃童看着他们,脸上,依旧是那副天真无邪的笑容。
他没有回答,也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
他只是抬起眼,那双纯黑色的、深不见底的眼睛,静静地,与那两个守卫对视了一眼。
没有任何征兆。
那两个原本还一脸警惕、杀气腾腾的狐妖守卫,身体,猛地一震!
他们眼中的神采,瞬间就涣散了,变得空洞而又迷茫。
“带我,去找陆景。”
蜃童用一种不带任何感情的、如同梦呓般的声音,轻声说道。
“是。”
两个守卫,像两具被抽走了灵魂的木偶,机械地转过身,恭恭敬敬地,在前面带起了路。
蜃童跟在他们身后,赤着脚,踩在柔软的草地上,脸上,挂着满意的笑容。
……
青丘深处,一栋建在瀑布旁的竹楼里。
一个穿着白色长衫的年轻男人,正坐在窗前,独自下着一盘棋。
他的样貌,与陆离,有七八分的相似。同样的俊美,同样的剑眉星目。
但他的气质,却与陆离截然不同。
如果说,陆离是那种游戏人间的、潇洒不羁的风。
那么他,就是一块被精心雕琢过的、清冷孤傲的玉。
他,就是陆离的表弟,青丘旁支血脉里,天赋最高、也是野心最大的年轻一辈——陆景。
“景少爷。”
守卫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进来。”陆景头也没抬,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
两个守卫,带着蜃童,走了进来。
陆景落下最后一颗棋子,这才缓缓地抬起头。
当他看到那两个守卫身后,那个赤着脚的、气息诡异的少年时,他的眉头,微微地皱了起来。
“大胆,你们带一个外人来这里做什么?”他的声音,很冷。
两个守卫没有回答,只是像木头一样,站在原地。
“他们回答不了你的。”蜃童笑了笑,主动走了出来,“因为,我没让他们回答。”
陆景的瞳孔,猛地一缩!
他瞬间就明白了,这两个守卫,被人控制了!
他“唰”地一下站起身,一股强大的妖力,从他身上,轰然爆发!
“你是谁?!”
“别紧张,陆景少爷。”蜃童看着他,脸上依旧是那副天真的笑容,“我不是来打架的。我是来……和你做一笔交易的。”
“交易?”陆景冷笑一声,“我有什么,需要和你这种的家伙做交易?”
“哦?”蜃童歪了歪头,那双纯黑色的眼睛,静静地看着陆景,“你真的……什么都不需要吗?”
他缓缓地,一步一步,走向陆景,一边走,一边用一种极其惋惜的语气,自言自语般地说道:
“真是可惜啊……太可惜了。”
“可惜什么?”陆景下意识地问道。
“可惜你这一身的天赋,可惜你这数百年的苦修。”
蜃童走到他面前,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副“我见犹怜”的表情,
“明明,你的天赋,你的努力,都不在陆离之下。可就因为,你的血脉,不是所谓的‘嫡系正统’,所以,你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拥有一切。”
陆景的脸色,瞬间就变了!
“你在胡说什么!”他厉声喝道,但他的眼神,却出卖了他内心的慌乱。
“我胡说吗?”蜃童笑了,那笑容,像魔鬼的低语,“他可以游戏人间,几百年不回青丘,长老们只会说那是‘王者心性,历练红尘’。
而你呢?你兢兢业业,处理族中大小事务,却只换来一句‘旁支血脉,难堪大任’的评价。”
“他可以轻易得到所有人的拥护和爱戴,只因为他是‘王’。
而你,无论做得多好,在他们眼里,永远都只是一个……辅佐他的‘臣’。”
“这种不公平,你……真的甘心吗?”
蜃童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剖开了陆景内心最深处、那个连他自己都不愿去触碰的伤疤。
那些他压抑了数百年的不甘、嫉妒和怨恨,在这一刻,被赤裸裸地,血淋淋地,摆在了台面上。
“闭嘴!”陆景怒吼一声,强大的妖力,化作一道凌厉的风刃,朝着蜃童,狠狠地斩了过去!
然而,蜃童却不闪不避。
那道足以斩断金石的风刃,在距离他还有一寸的时候,就被一层无形的、黑色的屏障,轻易地挡了下来。
“你看,你急了。”
蜃童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被我说中心事,恼羞成怒了,对吗?”
陆景死死地盯着他,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他感觉,自己在这个诡异的少年面前,就像一个透明的人,所有的伪装,都被对方,轻易地看穿。
“你到底是什么人??”他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你别管我是什么人,我说了,我是来帮你的。”蜃童走到他面前,伸出那只苍白的手,轻轻地,摊开。
在他的手心,静静地躺着一块……漆黑如墨的、仿佛蕴含着无尽力量的妖力结晶。
那结晶一出现,陆景就感觉到,自己体内的妖力,都在不受控制地,渴望着它,颤抖着。
“这是……什么?”他的声音,有些干涩。
“这是,一把钥匙。”蜃童的声音,充满了诱惑。
“一把,可以帮你,打开通往王座之门,的钥匙。”
他看着陆景那震惊的眼神,缓缓地解释道:
“这是我主,用最纯粹的本源之力,凝聚而成的‘妖力之种’。只要,你将它,植入你的妖丹之中,与它融合。”
“它,就能让你的力量,在短时间内,发生质的飞跃,甚至……超越那个所谓的‘正统’。”
“当然,”蜃童话锋一转,“它也有一个小小的副作用。融合了它之后,你的妖力,会带上一丝我主的气息。不过,这又有什么关系呢?只要能得到你想要的一切,付出一点小小的代价,不是很划算吗?”
他将那块妖力结晶,轻轻地,放在了陆景面前的棋盘上。
那颗黑色的“妖种”,正好落在了棋盘的“天元”之位。
“机会,我己经给你了。”
“是继续当一个永远活在别人阴影下的‘臣子’,还是……”
“成为真正的,唯一的,青丘之王。”
“选择权,在你手里。”
说完,蜃童不再看他,他转过身,赤着脚,一步一步,走出了竹楼。
他身后的那两个如同木偶般的守卫,也在他离开后恢复了神志,匆忙离开!
整个竹楼里,又只剩下了陆景一个人。
他死死地盯着棋盘上那颗散发着致命诱惑的黑色结晶,眼神里,充满了挣扎、痛苦,和一丝……正在疯狂滋生的,名为“野心”的火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