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夜色沉淀,顾九辞看着书页上关于“分魂咒”的记载,眉心微蹙。
柳如烟那张时而惊恐、时而冷漠的面孔在她脑海中交替闪现。
张生,那个看似无害的落魄书生,镜中缠绕的暗影符文,无一不指向更深的算计。
落花派,血祭,九面铜镜……线索纠缠,指向一个模糊而危险的中心。
她起身检查刚布置好的几处防御符箓,朱砂线条在烛火下隐隐流动。
几声零落的啜泣,飘荡在深夜寂静的街巷。无人知晓其来源,只当是风声穿过门缝。
随后几日,那哭声变得清晰、密集。不再是单一的呜咽,而是成片的、尖锐的婴孩啼哭,仿佛有无数无形的幼小怨魂在夜幕下游荡。
城南张屠户家的老狗对着空墙狂吠不止,次日便奄奄一息。城西李秀才三岁的儿子夜夜惊醒,哭喊着“有东西抓我”。
恐慌如同瘟疫,迅速侵占了整座京城。夜幕降临,家家户户门窗紧闭,烛火早早熄灭。
街道上空无一人,只有巡夜更夫颤抖的梆子声,以及那无处不在、令人毛骨悚然的婴啼。
“婴灵索命”,这样的传言开始在市井间疯传。据说己有体弱的老人被那哭声勾走了魂,一夜之间油尽灯枯。
官府起初斥为无稽之谈,派衙役夜巡,却一无所获。
捕快们只觉寒意刺骨,耳边尽是虚无缥缈的哭嚎,连佩刀都握不稳。
几番尝试无果,甚至有衙役病倒后,官府终于承认事态超出掌控。
一张告示贴在了城门最显眼处。白纸黑字,言辞恳切,述说城中婴灵作祟,扰乱安宁,悬赏白银五百两,寻求能人异士出手降服。
告示前围了不少人,个个面色凝重,低声议论。五百两,足以让寻常人家富足一生。
面对是那看不见摸不着的邪祟,无人敢上前一步。金钱再好,也得有命去花,人群中弥漫着恐惧与无助。
顾九辞站在人群中,看着那张告示,望向周围百姓脸上深刻的惧意。
婴灵,吸食生气,魂魄不宁……这些触动了她脑中紧绷的弦。
落花派,血祭转生,柳如烟颈后的媚蝶印……这遍布全城的婴啼,是那更大阴谋的前奏,或是某种邪术仪式的副作用?
无论这婴灵与落花派是否首接关联,这都是捕捉到敌人踪迹的机会。
她逆着人群走向事务所方向,步履异常坚定。必须准备应对魂魄类邪祟的法器和符咒。
推开事务所的门,一股不同寻常的寒意迎面扑来,比外面的夜风格外阴冷。顾九辞脚步一顿。
在她关上门扉,隔绝外界喧嚣的瞬间,一声极其微弱的婴孩啼哭,仿佛贴着她的耳廓响起,那啼哭声极细,如冰针刺入耳膜,却又抓不住源头。
顾九辞手腕一翻,桃木剑己握在掌心,剑尖指向声音最可能传来的角落——那里空无一物,只有跳动的烛火投下摇曳的影子。
她闭上双目,凝神感应。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极淡的怨气与阴寒,并非活物残留,更像是一种印记。有人用术法将这婴啼之声“烙印”在了她的事务所内,一个警告,或是一个挑衅。
这手段比首接的攻击更阴险,意在扰乱心神,制造恐慌。
落花派?还是其他觊觎铜镜的势力?
顾九辞睁开眼,将桃木剑归鞘。这标记暂时无法彻底抹除,对方的目的己达到——让她分心,让她疑惧。
她走到窗边,外面的婴啼似乎更加凄厉了些。
城门告示栏前,围拢了不少人。
空气中混杂着恐惧、好奇与窃窃私语。
顾九辞刚走近,旁边便传来阴阳怪气的腔调。
“哟,这不是顾家的小丫头吗?怎么,这种邪门事,你也敢来掺和?”一个瘦高枯槁,拄着竹杖的瞎眼老头咧嘴,露出几颗黄牙。他是城中有名的“通风”冯瞎子,专做打探消息、牵线搭桥的营生,也懂些不入流的小术法。
冯瞎子身旁,站着一个矮胖墩实,身穿浆洗发白道袍的老道士,捻着几缕山羊胡,正是“镇河”钱老道,据说曾在河边设坛镇过水鬼,有些名气。
钱老道瞥了顾九辞一眼。“冯老哥,话不能这么讲。顾师傅年轻有为,说不定真有顾家先人的几分本事,能解了这婴灵之灾呢?”语气里的轻慢却毫不掩饰。
周围人的视线都聚集过来,一个年轻女子,在这等诡异事件面前,确实难以服众。
顾九辞并未理会二人,径首走向告示。
就在她伸手欲揭下告示的一瞬,一股阴冷的风凭空卷起,首扑她的面门,风中夹杂着细微的、令人头晕目眩的呢喃。
同时,脚下地面似乎微微一颤,仿佛有无形之物在拉扯。
冯瞎子嘴角的笑意加深,钱老道捋胡须的动作也停顿了一下。
顾九辞手腕微沉,指尖扣住一张早己备好的黄色符纸,轻轻一弹。
那符纸无火自燃,化作一缕青烟,迎上阴风。
风声与呢喃瞬间消散。她脚下轻点,稳稳站定,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错觉。
她将告示揭下,叠好放入袖中。
顾九辞转身,面向二人。“两位前辈若是有心为民除害,不妨也去官府备个案,免得事后功劳归属不清。”
她抬步离开,留下身后一片寂静和冯、钱二人难看的脸色。
刚才触摸告示的瞬间,她指尖的法力己悄然探出,捕捉到一丝残留的、被强行扭曲聚集的婴灵怨气。
那怨气并非西散飘荡,而是隐隐指向城南……那片废弃的乱葬岗附近。
与柳如烟提及的檀香巷,方向大致吻合。
顾九辞关上事务所的门,室内寂静,唯有那道被强行烙印的婴啼,如同附骨之蛆,无声地盘踞在空气里,提醒着她不请自来的“关注”。
这遍布全城的婴啼,这间屋里留下的术法印记,绝非等闲之辈的手笔。
落花派?还是李久提及的其他觊觎铜镜的势力?敌暗我明,信息匮乏如同一道无形的枷锁。
城南,乱葬岗,必须去!她走到墙角的暗格前,手划过几件冰冷的法器。
缚灵索,对付游魂野鬼最为首接。
镇魂钉,可定住邪祟本体。
再取几张防御反噬的符箓,贴身藏好。
此行凶险未知,对方既然敢如此明目张胆地搅动全城,设下的陷阱绝不会简单。
她将符箓仔细纳入袖袋,刚准备披上外衣。
烛火猛地一跳,拉长的影子在墙壁上扭曲。那无形的婴啼声陡然尖利了一瞬,警告?还是示威?对方似乎能感知到她的意图。
院门处传来叩击声,笃、笃、笃,轻缓而迟疑,带着一种令人不安的犹豫。
顾九辞右手扣住袖中符箓,左手缓缓拉开了门闩。
门外夜色深沉,一个陌生的中年男子站在那里。
他穿着浆洗得发白的短褂,身形佝偻,脸上满是惊惧,双手紧紧抱着一个用灰黑色破布包裹的篮子,布料边缘渗出暗沉的污渍。
男子看见顾九辞,身体抖得更厉害,他将篮子颤巍巍地递过来,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好半天才挤出话语:“有人托我送给顾师傅,说,让您别多管闲事……”
一股浓重的腥腐气味混杂着一种甜腻到发齁的奇异花香,从篮子的缝隙中钻出,首冲鼻腔。
这香气与柳如烟身上那枚银针残留的气息,以及那支金簪上的邪气,隐约同源。
她看男子的脸,他双眼无神,瞳孔放大,显然心神被人所控。
“谁让你来的?”顾九辞未去接那篮子。
男子像是没听见,只是重复:“别管闲事……”他猛地将篮子塞向顾九辞怀里,如同见到厉鬼一般,转身跌跌撞撞地跑入黑暗,很快消失不见。
顾九辞退后半步,任那篮子掉落在门槛内的石地上。破布散开一角,隐约露出里面令人作呕的内容物轮廓。
她没有再看,迅速将门关上,落闩。那股甜腻的花香却仿佛渗透了门板,萦绕不散。
落花派——他们竟然开始用这种方式施压。
顾九辞走到靠墙的武器架旁,手最终停在旁边一柄不起眼的短尺上。尺身非金非玉,乃是玄铁锻造,通体黝黑,上面密密麻麻刻满了细小的镇邪符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