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式座钟的铜摆锤在光影里来回摇晃,发出规律的滴答声。
韩峰半陷在书房深棕色的皮质沙发里,右手捏着一罐冰可乐,罐身凝结的水珠不断往下滑,在他腿上洇出深色水痕。
他目不转睛地检查生物安全例会的PPT,密密麻麻的文字和图表在屏幕上闪烁。
手机突然震动起来,屏幕上“葛建龙”三个字泛着冷光。
韩峰慢条斯理地将可乐倒进玻璃杯,冰块撞击杯壁发出清脆声响。
他微微调整坐姿,等可乐的气泡消失,这才接通电话,语气瞬间切换成和煦的晚辈姿态:“喂,葛老师。”
“小韩啊,最近忙不忙?”电话那头传来葛建龙低沉的声音,“听说你们公司最近在做疫情防控方案。”
“最近确实在忙这个,晚上还要开视频会议。”韩峰晃了晃玻璃杯,冰块在可乐里翻涌,“您身体还好吧?天气转凉,可要注意保暖。”
他一边说着,一边用指甲在杯壁的水珠上划出歪歪扭扭的线条。
电话那头传来一声沉重的叹息:“身体还行,就是雨琪这孩子吧......”
“雨琪,怎么了?”
葛建龙的语气里带着明显的懊恼:“她前两天才回家,把自己关房间里哭,问她也不说,就嚷嚷着辞职了。”
“嗯。”
葛建龙声音陡然冷下来:“可我托人打听了一下,怎么听说——国庆节前她就被开除了?”
韩峰喉间溢出一声闷笑,连忙用咳嗽掩饰过去。
他指尖无意识着杯壁的冷凝水,冰凉的触感让笑意更浓:“葛老师,这事说来话长。雨琪她……”
“她在你们公司怎么了?”
韩峰故意停顿两秒,听到葛建龙急切的声音,他才接着说:“唉,其实公司本来是很看重她的,但她最近工作上出了点问题,你也知道,管培生要求严格。”
说完仰头将可乐一饮而尽,碳酸刺激得喉咙发疼,却让他格外清醒。
“什么问题?她从小做事就认真,怎么到你们那儿就出问题了?”葛建龙的声音压着火,但隔着电话都能感受到怒意。
韩峰将易拉罐精准投进五米外的垃圾桶,“当啷”脆响在寂静的书房格外清晰。
他起身从烟盒抽出一支香烟,火苗窜起,照亮他眼底算计的光:“葛老师,您别急。事情是这样的……雨琪呢,她性子首,跟同事相处时可能有点……嗯,过于较真了。”
“同事矛盾?什么矛盾能闹得开除!”葛建龙的质问带着上位者的威压。
“她跟新来的一个兽医管培生,叫杨成树的,有点矛盾。”韩峰吐出一个烟圈,看着它在空气中慢慢消散,“本来只是小事,可雨琪她……后备舍那边出了支原体疫情,死了几头猪。调查发现是雨琪没按规定加药,可能是工作太累了吧。”
说到最后,韩峰还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指尖却用力碾灭香烟,烟灰缸里留下狰狞的焦痕。
“什么?!她怎么可能犯这种错?!”葛建龙的声音陡然提高,带着不可置信的震惊。
韩峰盯着烟灰缸里的烟头,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呀,葛老师,您别生气!这事确实蹊跷,按理说雨琪的专业能力不该出这种纰漏。但问题是……”
“是什么!?”
韩峰再次故意停顿三秒,声音里带着恰到好处的犹豫:“那个杨成树,他是调查者,而且他跟雨琪本来就不对付。”
“你的意思是……他故意栽赃?”葛建龙的语气阴沉得可怕。
韩峰走到窗边,拉开厚重的窗帘。
楼下街道霓虹闪烁,车流如织。
他望着远处的灯火冷笑,声音却依旧诚恳:“这我不敢乱说……但杨成树这人恃才傲物,他是西蜀农大的硕士,仗着学历高,连领导都不放在眼里。这次疫情调查,他一口咬定是雨琪的责任,还当众把证据甩出来,弄得公司不得不处理。”
说到这儿,韩峰又补了一句:“而且他背后好像还有人撑腰,连人事部副经理都被他整走了。”
电话那头传来压抑的深呼吸声,葛建龙语气平静却暗含杀意:“小韩,谢谢你告诉我这些。雨琪年轻,不懂事,但该负的责任我们会负。不过……有些人,也该知道分寸。”
“哎呀,葛老师,您别太往心里去。”韩峰重新坐回沙发,语气轻快,“雨琪还年轻,换个环境未必是坏事。至于杨成树——唉,公司里很多人也看不惯他,迟早有人收拾他。”
“嗯,我知道了。有空来家里坐坐,你师母还念叨你呢。”
“一定一定!代我向师母问好。”韩峰扯出虚伪的笑容,挂断电话后,笑容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韩峰本科在当地的动物疫控中心学习,葛建龙是他的带教老师,两个人的关系仅此而己。
他工作这十年,大大小小的事情从未拜托过葛建龙,但葛建龙却把自己的女儿塞了过来。
这小师妹又懒又蠢又自以为是,若不是念在情面,他绝不接手。
原本葛雨琪可以首接选择实验室的工作岗位,但他想让葛雨琪知难而退,就用“锻炼自己”这种冠冕堂皇的理由,忽悠葛雨琪投了管培生岗位。
但没想到,管培生面试,她居然离奇通过了。
事后他才了解到,葛雨琪这种蠢货能进入管培生行列,还多亏了樊冬玲这个蠢货。
蠢女人吸引蠢女人,要是让这些人站在公司管理层,那这个公司……迟早要完蛋。
韩峰轻笑一声,靠回沙发,眼神冰冷如淬毒的刀刃。
他又拿出一瓶可乐,拉开拉环,喃喃自语:“哎,养不教,父之过。”
韩峰嗤笑:“能养出这种蠢笨如猪的女儿,说明这家人都是蠢货,吃尽了时代红利的蛀虫……还好我对她一开始就不抱有期待。”
记忆突然闪回铁云猪场的监控里。
韩峰坐在电脑前,看着屏幕里葛雨琪带着人故意刁难杨成树,却被杨成树当场以缝合技术打了脸。
他当时就皱起了眉头。
韩峰明明特意和葛雨琪打过电话,让她不要轻举妄动。
但她听了吗?
韩峰决定再敲打一下她。
他打电话压着火气,警告葛雨琪:“好好做自己的工作,不要管杨成树。”
可她根本没听进去,不仅主动出击,还没有完成工作,引发了后备舍疫情。
要不是杨成树及时发现问题,韩峰作为分管铁云体系的兽医副经理,也会受到连带责任。
这么说来,还真要感谢杨成树了。
韩峰滑动平板电脑,打开孙钰发来的蓝耳病疫情防控方案。
当看到撰写人栏里“杨成树”三个字时,目光瞬间被吸引。
方案从病原分析到防控措施,逻辑严谨得无懈可击,字里行间透着熟悉的锋芒。
他想起三个月前在铁云猪场会议室,在那个雨夜里失魂落魄的年轻人,短短时间竟成长得如此迅速,比他刚刚成为“兽医管培生”时还要更强!
——杨成树,你真的从不让我失望。
他这段时间,一方面要忙自己的工作,另一方面,他确实不想对杨成树出手。
甚至给他文献汇报这种能在全体兽医面前表现的机会,让杨成树得到冯战等领导的注视。
“站得越高,摔得越疼。”
韩峰喃喃自语,又饮尽一罐冰可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