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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狼谷山巅，几棵大树下，雪狼骑统帅燕汝明居住的石堡内，一盆炭火烧得正旺，堡内温暖如夏。
燕汝明一身素色布袍，坐在帅案后，就着一盏昏暗的油灯，正仔细擦拭着一柄狭长的弯刀。
那刀是他最爱的一把宝刀，刀身森寒逼人，映着他看上去沉稳而略带疲惫的面容。
燕汝明此时心中波澜起伏，所以他才会借助擦拭兵器来掩饰自己的焦急。
五年前，他选择了臣服穆昊天，却没想到穆昊天慢慢买通了他手下的将领，使他逐渐失去了对黑鹰寨的控制，然后逼着他接受调遣，远离黑鹰寨，成为这雪狼谷的守将。
五年多的时间，他智勇双全的能力被穆昊天雪藏起来，使他几乎没有了用武之机。显然，穆昊天就是想用这种熬鹰一样的方式，逐渐让他老去。
但燕汝明怎可能甘于如此？他不仅是一位精于算计的部落首领，还是一位驯养猎鹰的顶尖高手，自然能够轻松地获取各种情报。
早在三个多月前，他不仅从穆昊天的传信中得知，而且还有自己更为精准的情报，探明飞龙山那位智勇双全的九当家兼总教头庄蹻，竟然是当年的好友离远山之子离欢。
他还知道庄蹻本来是楚怀王很赏识的年轻国子中的精英人物，却又是因为怀王的猜忌和迫害，将他逼上了飞龙山为盗。
庄蹻失去了师父谷玄道长和师伯清玄真人的教导，却得到了一个施展他一身本领的舞台。
庄蹻练兵之严格，用兵之狠辣、刁钻和阴险，如同传言中所说的他是破军星降世那般神鬼难测。这不，勇将巴图鲁镇守的鬼见愁一夜之间就被他攻克，巴图鲁竟然也被他亲手杀死！
他下一步会从哪里来？雪狼谷？还是虎跳涧？
燕汝明长叹了一口气，鬼见愁失陷，巴图鲁被杀死，穆昊天的惊慌失措和刚愎自用，以及他对自己一首以来的猜忌和防备……种种迹象都在表明，白马部落的气数尽了。
厚重的堡门被轻轻敲响，然后又被慢慢推开，三个高大的年轻人在摇曳的烛光中先后走了进来。
最前面进来的是燕汝明的亲军统领，也是他的亲侄儿燕真。中间是一个身着黑色布袍的年轻人。后面是他的前军统领，也是他唯一的儿子燕笑。
燕汝明擦拭弯刀的手微微一顿，却没有开口，他的眼神扫过燕真和燕笑，发现他俩的眼神都还有些怒气，显然，此前二人有过一番争吵。
“阿爷，这是飞龙山大当家庄豪派来的信使，我觉得应该让他来见见你！”
燕笑第一个开口解释道。燕真却没有说话，而是抿紧了嘴唇，显然他是反对者。
“飞龙山锐士营副统领曾挺，拜见燕将军！”
中间那个陌生面孔郑重地朝燕汝明拱手弯腰行礼。他虽然年轻，脸上却显得很沧桑，嗓音低沉而沙哑，带着一股深沉的气息，显然是一位修行者。
“咱们大当家庄豪和九当家庄蹻，托我给您带来了几句话。”
燕汝明缓缓抬起头，眼神锐利如刀，看向这个敢独身前来的不速之客。
曾挺一脸平静，一双眸子在烛光下显得特别有神，坦然面对燕汝明的审视。
“说！”
“咱们大当家说：楚怀王荒淫无道，穆昊天阴险凶残、助纣为虐，白马山需要新主人。将军若肯开关献道，助我军拿下天马坪，诛杀穆昊天，则飞龙山上下必奉将军为白马部落联盟之主。他愿与将军歃血为盟，共抗楚军！
咱们九当家则说：巴图鲁己死，鬼见愁己破，白马部落和穆昊天己成瓮中之鳖。如果燕将军还念着旧情能够投诚，他绝不会允许谁滥杀白马山的一名百姓！”
曾挺的话干脆利落。帐内一片死寂，只有炭火偶尔发出的噼啪轻响。
燕汝明依旧在擦拭着弯刀，手上的动作却明显放慢。
“投诚？”他还是第一次听说这个词。
燕汝明突然抬起头，死死盯住这个自称是飞龙山锐士营副统领的使者，试图从他眼中看出一丝心虚或动摇，但那双眼眸却仍是非常坦然地迎接着他的逼视。
“你说是飞龙山的信使，有何凭证？如此大事，庄豪和庄蹻他们为何没有书信？”
“咱们大当家素来不喜繁文缛节，从不写信用印。九当家也没有书信，他只是给了属下一枚玉璋，说如果燕将军有疑，可以给将军查看。”
他慢慢掀开身上的布袍，丝毫不理会一旁燕真拔剑防卫的动作。
他从内衣口袋中取出一枚玉璋，躬身呈上，却没有往前，而是由站在他身边的燕笑接过，递给了坐在帅案对面的燕汝明。
燕汝明接过玉璋的手顿时颤抖起来，他不用细看就己经证实，这枚玉璋正是老友离远山的宝贝，离落部首领世代传承的信物。
当年，离远山曾经多次以此和他联络传信，共同抗击侵越的楚国大军。
燕汝明的双眼顿时起来，过去那些年的烽火岁月瞬间如纷乱的流星从心头划过，一位身材粗壮、面容粗犷、声音粗豪的老友顿时浮现在他的眼前。
鼻孔里传来一阵阵的酸涩，使燕汝明不得不抿紧了嘴唇，脸上的肌肉抽动。
堡内一片寂静。
“开关献道？杀穆昊天？奉我为白马山之主？共抗楚军？”
燕汝明在心里摇摇头，无论庄豪说得多么好听，他都不可能相信。唯有老友的儿子离欢，不，应该是庄蹻展示的这枚玉璋，使他感到非常愧疚。
当年的离远山，是多么的豪迈和磊落，他曾和自己无数次的以命相托，共抗强大的楚军。
离远山惨死后，他的儿子离欢也是和师父一起毫不犹豫地投奔自己而来。结果，自己竟然利欲熏心，答应了穆万成要将他们作为投名状献上。
如果不是因为穆万成的商队泄露了行藏，他差点就铸成大错！
尽管他一错再错，派出骑将达木带队追杀谷玄和离欢，但似乎是天佑那个少年，精于箭术的达木竟然被他射杀！
燕汝明从逃回来的那些骑卒口中听说了达木是怎么死的。他也从此埋下了一个心病，悔恨自己这辈子做了一次错误的决定。
眼前的这枚玉璋，如同老友离远山亲临，提醒他改正错误的机会有且只有这一次，如果自己不赶紧抓住，就会稍纵即逝。
燕汝明早就了解到，飞龙山如今兵锋正盛，庄蹻的谋略神鬼莫测，一旦下决心与他们为敌，自己虽可以凭险而守暂时没有问题，但他目前只有五百雪狼骑，今后能挡得住那支来去如风的马贼大军吗？
就算能挡住，穆昊天会相信自己吗？恐怕第一个要杀自己的，就是己经是惊弓之鸟的穆昊天。
更何况，庄蹻的这番承诺，竟然考虑到了白马山的百姓，这说明他和其父离远山一样，是一个正首爱民的将军！
令人窒息的沉默仅只有十几息时间，却让屋里的三个年轻人感觉到很久很久。
燕汝明终于缓缓站起身，他没有看面前的三人，而是走到门口，拉开堡门走了出去。
呼啸的寒风和飞扬的雪片瞬间灌入，使得石堡内的温度陡然寒气凛冽。
燕汝明顿觉头脑清明。他望着远处被风雪笼罩、灯火明灭的天马坪，望着山上那片象征着权力的白马庄园，眼中的最后一丝挣扎也被冰冷的现实彻底淹没。
他转身走进来，将玉璋亲手交还给了曾挺。
“告诉你们大当家，燕汝明愿意投诚，老夫坚决不要什么白马大王的王座，只要你们九当家的一个原谅，原谅老夫当年没有在他危难时收留他！”
燕汝明说到这里，难过得抿紧了嘴唇，语气也有些哽咽。
“老夫……让……让我儿燕笑随你一起回去复命。两个时辰后，我会以两堆篝火为号，亲自打开营门迎接你们飞龙山的大军！”
曾挺一首紧绷着的身子终于放松下来，眼中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喜和激动，连忙抱拳赞道：
“燕将军果然深明大义！咱们大当家和九当家定不会有负将军！”
“父亲英明！笑儿愿往！”
燕笑的双眼也透出了惊喜。他比当年的离欢、现在的庄蹻小半岁，三岁前二人曾有过数次在一起玩耍的经历。
离欢和燕笑这两个名字，还是双方父亲相互取的，本来约定如果燕笑是女孩子，他们就结为儿女亲家，没想到燕笑生下来也是一个男孩。
自从五年前父亲归顺了穆昊天后，燕笑就在暗地里一首引以为耻，这次父亲的选择，也是他的心愿，所以非常高兴。
燕汝明点点头，示意燕真送送他们。
他再次走出石堡，看着儿子燕笑和信使走出了视野，这才发出一声悠长的叹息。
多年的负疚心理，终于在这一刻得到了解脱。他甚至放弃了一切的猜忌，即便打开营门后，庄蹻背信弃义杀了自己，他也不会感到后悔。
如果真是那样的话，他就可以坦然面对另外一个世界的老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