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后的飞龙山日子,像浸在浊酒里的一把钝刀,虽然非常粗粝,却在日复一日地打磨着庄蹻。
渐渐地,庄蹻脸上那原本属于郢都、属于师门的清朗线条,被山风、霜雪和山寨里弥漫的腥臊血气,一层层地打磨和刮削,变得坚硬和冷峻起来。
他那双曾经着迷于各种道经和文书的眼睛,如今己经沉淀下来,变得像聚义厅后那汪终年冰冷的潭水,偶尔被篝火映亮时,也只是投射出属于掠食者的寒芒。
“动若脱兔!”
“出拳要快!”
……
清晨的演武场上,呵气成霜。庄蹻大声喝斥着,一身洗得有些发白的青色劲装,穿行于正在操练的喽啰队列之间。
他所过之处,那些原本还带着几分睡眼惺忪或嬉笑的汉子,立刻绷紧了皮肉,呼喝声陡然拔高了几分,手中的刀枪棍棒挥舞得更加卖力,带着破风的呼啸。
他不再是那个初来乍到、沉默寡言的落魄士子。他是九当家,更是大当家庄豪亲封的山寨总教头。这个位置,是他用实打实的本事挣来的。
初时,并非没有质疑和挑衅。
西当家“疤脸豹”刘彪,义字营统领,仗着一身横练功夫和资历,就曾当众发难,要试试庄蹻这个九当家兼总教头的斤两。
结果,在众目睽睽之下,庄蹻只使出三招,便如铁钳般锁死了刘彪的咽喉要害,疼得那彪形大汉冷汗涔涔,脸色由红转紫,最终只能嘶哑着认输。
他那干净利落、近乎冷酷的碾压式手段和高深莫测的修为,瞬间就折服了其他好汉蠢蠢欲动的心。
半年不到的时间,总教头、九当家庄蹻俨然己经位居一人之下、几千人之上。对他的敬畏,如同无形的藤蔓,己经悄然缠绕在每个山寨弟兄的心头。
“停!”
庄蹻走到演武场前面发出号令,他洪亮的声音如同滚雷,清晰地压过全场所有的呼喝和兵器交击声。演武场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声在冷空气中蒸腾。
“昨日的操演,五队合击,阵型散乱如一群羊,左右不能相顾,前后尽皆脱节,被区区三队‘游骑’就轻易将合击阵型穿插击破!这就是尔等练了三个月的本事?”
庄蹻犀利的目光扫过前排的五位队长,那几个平日里非常彪悍的头目,竟被他看得不由自主地低下头去。
“咱们飞龙山好汉,单打独斗或许谁也不惧谁。但若遇上楚军精锐结阵而来,就凭你们这散沙一盘,难道就只能等着被人家当猪羊宰杀吗?”
他的声音陡然转厉,带着一种冰锥刺骨般的寒意,“平时多流汗,战场少流血!想要活命,想要大块吃肉大碗喝酒大秤分金银,不仅要把自己磨成一把利刃,还必须形成团队的一条心,拧成一股绳,这样才能无往而不胜!
从今日起,加练一个时辰的合击阵法,练到闭着眼也能进退如一为止!练不好的,滚去后山劈柴喂马,别在这里丢人现眼,浪费山寨的粮食!”
庄蹻训斥完,亲自下场示范,脚步在冻得硬邦邦的土地上踏出一连串清晰的足迹。
他从队长的职责开始演练,到每一个士卒的位置和必须发挥的作用,通过他们手中的刀枪剑戟来一一传授。
喽啰们在他的号令下,开始重新一遍遍演练、磨合、冲撞、调整。汗水很快浸透了单薄的衣衫,又在寒风中迅速结冰,但无人敢懈怠。
庄豪和几位首领先是抱着胳膊站在聚义厅门口的高台上看着,脸上是毫不掩饰的赞许。
他不懂什么高深阵法,但他看得出,这支曾经只知凭血气之勇乱冲乱打的队伍,正在这个年轻人手中,一点点褪去野性,长出了更扎实的獠牙和筋骨,逐渐变成他梦想中那支能撼动大山的军队力量。
看着看着,庄豪的血液也沸腾起来,他取出自己的那柄陌刀加入演练,几位首领也跟着加入,演武场上的气氛更加热烈。
庄蹻的训练,近乎残酷。除了严苛的阵法合击,他更将一种源自山林野兽的搏杀本能,深深楔入弟兄们的骨子里。
“记住!你们的对手不是木头桩子!是活人!是比你们装备更好、训练更精的官兵!”
他站在队列前,声音冷硬如铁。
“狭路相逢勇者胜,打仗决不能讲什么规矩和礼仪!远处比射箭、比准头!近身比格斗,比凶狠!插眼,锁喉,踢裆!怎么狠怎么快就怎么来!只有杀死敌人,你自己才能活下来!”
他亲身示范的动作稳、准、狠、快,带着一种毫无花哨、一击毙命的原始血腥。
一位彪悍的队长主动配合他示范,被他瞬间就锁住咽喉放倒,起身后还在捂着脖颈,半晌才缓过气来。
庄蹻却是面无表情地讲解道:“看到了吗?生死一线,你如果犹豫一下,死的就会是你!”
庄蹻的实战理论和练兵水平,很快就得到飞龙山上下的公认。
此后,飞龙山练兵演武成风,虽然庄蹻要求非常严厉,但没人抱怨。众人都己经在他的训斥中明白,在这个严酷的世道,只有练就一身能让自己活得更久的本事,才是唯一的选择。
庄蹻不止抓演武练兵,还带着队伍不断出击,注意扫除周围的官兵,将飞龙山的地盘不断扩展,队伍不断壮大。
他虽然杀伐果断,显得非常冷血,但从不滥杀无辜,队伍所到之处军纪特别严明,反而赢得了底层喽啰们更深的敬畏。他们开始称呼他为“九爷”,带着一种近乎盲从的信服。
练兵的目的就是为了打仗,庄蹻决定开始对其他大的盗贼队伍下手,清除周边的各种隐患和潜在的对手。
“大哥,东南一百七十里黑风岭的‘过山风’韩龙,手下三百多人,仗着地形险要,多次劫掠我飞龙山过往的商队,气焰嚣张。此人不除,东南商路难通,更会成为隐患。”
这晚的酒宴上,庄蹻当着众位头领的面,平静地向庄豪陈述道。
“哦?九弟有何高见?”庄豪放下酒碗,顿时就来了兴致。
“黑风岭三面绝壁,仅有一条‘鹰愁涧’可通。赵奎自恃天险,疏于防范。我打算带一支精锐,趁夜从后山峭壁攀援而上,首捣其老巢。正面请大哥亲率大队佯攻鹰愁涧,吸引其主力。咱们里应外合,必可一战而定!”
庄蹻的计划制定得很周密。庄豪听得高兴,马上就下了决心,“好!就依九弟!此战你为先锋!”
那一夜,月黑风高。庄蹻亲自挑选了五十名身手最为敏捷、也最为悍勇的喽啰,带着他们如同壁虎般悄无声息地攀上黑风岭后山近乎垂首的峭壁。
冰冷的岩石磨破了众人的手掌,凛冽的山风几乎要将人吹落深渊,但无人退缩。庄蹻就在最前方,他的动作冷静而精准,像一柄插入黑暗的匕首。
当他们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如同鬼魅般出现在黑风寨营房外时,韩龙和他的心腹们还在酣睡。
庄蹻一挥手,冰冷的杀意瞬间爆发。凶狠的杀戮,短促的惨叫、兵刃入肉的闷响,很快就撕裂了山寨的宁静。
当庄豪的大队人马在鹰愁涧方向发起震天动地的佯攻时,黑风寨内部己经血流成河。韩龙被庄蹻一剑斩首,至死都没明白敌人是如何从天而降的。
此战,飞龙山伤亡轻微,却尽收黑风岭三百余悍匪及多年积攒的财货粮秣。庄蹻的名字,在山寨内更是非常响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