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朋飞开车,齐向然向他讲起了自己的经历,那一年,她才十八岁。
熙熙攘攘的劳务市场。
康玲和小满上前咨询用工的事情。
“我们这里招聘的保姆,都是为城里人领孩子。工资高,管吃管住。”
“真的吗?”
“真的,每月的工资自己都花不了一分钱,能够完全攒下来。一看,你们就是家里的顶梁柱吧?”
“我挣了钱为我弟弟攒点娶媳妇的钱,为自己攒点嫁妆。”小满说。
“我看你们两个都很合适。长得白白净净的,这衣着,虽然不如城里的洋气,但是看着利利索索,城里人也喜欢用利索人。”
康玲和小满商量了一下。
“好,那我们去。”
康玲和小满高高兴兴地被聘用了。她们随着招聘单位来到公司时,那里有许多和她们年龄相仿的女孩。
“这里是咱们的宿舍,大家今天下午可以休息一下。明天把大家派到不同的人家。”
康玲醒来时自己被绑在土炕上,意识到自己被人贩子卖了。
“小满,小满。”
屋里的男人有50多岁的样子。皮肤黝黑皴裂,像晒干的枣树皮,颧骨处泛着两团高原红。脊背微驼,指节粗大如树瘤,指甲缝里嵌着洗不净的泥土。头发花白且硬挺,像秋收后散乱的麦茬,胡茬常带着青灰色的倦意。
“我饿了。给我弄口吃的吧。”康玲说。
“好。”那男子倒也老实,走出屋子,不一会儿,端过来一碗面条。
“我叫杨铁柱,以后你就是我的媳妇了。原先说是1000块钱你就来给我当媳妇,可是那个人,最后又多要了500块。你刚才叫小满,来的时候,车上还有一个女的,她也是来给我们这里的男人当媳妇的吧,听那个收钱的人说,她去的地方比我们这个村更靠近山里。”铁柱一边说,一边给康玲解开绳子,“你先吃饭吧。”
康玲看着这个老实巴交的男人,心里想:“不管怎样,先吃饱再说。”
天渐渐沉下来,中午时分,瓢泼的大雨下起来。
康玲吃饱饭,在屋子静静的坐下来,“得想办法逃出去。可是自己刚来,人生地不熟的。”
“杨铁柱。”康玲喊了一声。
杨铁柱走进屋子里:“你有什么事?”
“杨铁柱,既然我都给你当媳妇了,你总得让我认认家里的地在哪里吧,等天晴了我好去地里干活。今天下雨,反正也没有别的事情,你带我去转转吧。”
“嗯。好。”杨铁柱去找了2把伞,带着周玲走出院子,在泥泞的路上深一脚浅一脚的走着。
“到了,这块田是我的,有2亩呢。”
“庄稼看着长得还不错。”康玲一边看地里的庄稼,一边周围的道路状况,“铁柱,要是想赶集买东西了,去哪里买?”
“从这条路……”杨铁柱说了一半。
“铁柱,放心,我不会跑。既然家里把我卖给你了,会留下来和你过日子的。”
“真的吗?”
“真的。我家里还有个弟弟,也要娶媳妇过日子,所以……”
“哦。”杨铁柱似乎很相信康玲的话,“村里人都说我傻,所以没有人愿意给我当媳妇,所以我才花钱买了你来。”
“铁柱,你家里还有什么人?咱们这个村子叫什么名?”
“没有了。只剩我一个人了。咱们村叫沟西村。”
“嗯,嗯。”康玲默默地记着杨铁柱说的每句话。
可是到了晚上,杨铁柱像变了一个人一样,康玲不从,杨铁柱便鞭子抽打。一夜的时间,康玲身上,己经青一块紫一块的了。
第二天,雨没有停,康玲强忍着。
天色渐渐暗下来。
“铁柱,我肚子疼,恶心。你带我去找医生好不好?”
“好。我带你去。”
康玲随着杨铁柱走出院子,怯怯地跟在他身后。正好,诊所就在出村的那条路的东边。
医生给康玲看了看:“铁柱,她这是吃什么东西了,消化不良。得输液才能好得快些。”
“那就输液吧。早点输完晚上早点回去。”
医生给康玲输上液体,杨铁柱在诊所守着。也不知怎么回事,杨铁柱没多久就去上一趟厕所,来来回回跑了三西趟。
“铁柱,你在诊所守一会儿,我去出个诊。估计出诊回来,她的液体也正好就输完了,我回来给她拔针。”
“好。你去吧,我哪儿也不去。”
医生背着药箱出诊去了。
“我去上个茅房。你好好在这里输液。”
“好。”康玲应着。
杨铁柱又跑了一趟茅房,这会儿再回来,看上去有气无力的样子,趴在病床上。
天色很快的暗下来。
“我也上个茅房。”杨玲一手提着液体。
杨铁柱看了看杨玲,便又趴在病床上,可能是精神绷得太紧,此时此刻,终于坚持不住了,终于放松下来,竟睡着了。
医生出诊回来,只看到杨铁柱。便开始整理当天的出诊情况。
杨铁柱醒来,己经是晚上7点多钟了。
“铁柱,你醒了?”医生问。
“醒了,她呢?”
“她?不是回家了吗?我回来的时候她不在,我以为你让她回家了呢.”
“回家?坏了,肯定是跑了。”杨铁柱从病床上蹦起来。
“跑了?这阴雨天的,她能跑哪里?”
“我不跟你说了,我回去找找。”杨铁柱急匆匆离开。
“哎,谁愿意跟你过啊。白天像个人,晚上像个发疯牲口,非打即骂。”医生叹口气,摇头。
康玲从诊所出来,顾不得什么,奔着那条出村子的路一首快走,走了一个多小时,终于来到镇上,天己经完全黑了。镇上路边的商店有的开着灯,有的己经闭店。康玲也分不清东南西北,总之,离这个入镇的道口越远越好。于是向着一个方向奔跑。
跑着跑着,路似乎越来越好走,己经不再是泥泞的土路,变成了水泥路,于是感觉脚步越来越轻,整个人也变得越来越有力气。
康玲跑着跑着,突然感觉自己撞到了什么。康玲意识到自己的碎花衣领被抓住。抬头看到一个戴草帽的男人,草帽捂着头灯,身上的衣服湿碌碌的贴着身体。这个男人显然是被撞懵了,在看清她青紫嘴角时触电般松手。两个人跌进路边的草丛里,康玲的牙齿在这个年轻人的锁骨上磕出月牙形的血印,而他沾满泥巴的掌心正死死护住她后脑勺。
“大哥,救我。”康玲说完,便全身瘫倒了这个人怀里。
康玲醒来,己经是第二天早上。阳光从带着雨点的玻璃透进来,照亮墙上泛黄的报纸,身下的土炕还残留着昨夜灶火的余温,房梁上燕子筑巢的泥块扑簌簌掉落,门虚掩着,听见铁勺刮陶瓮的钝响。虚掩的门被推开了,飘进来一缕小米粥的清香。
“你醒了?”
那个男人把饭菜放到炕边的一个小桌子上。
康玲掀起被子,发现自己穿得是别人的秋衣秋裤。
“昨天晚上你晕倒了,我让弟妹们帮你换的衣服,你穿得是她们的衣服。”
“谢谢你。”康玲努力从炕上爬起来。
“弟妹们说你身上有多处伤,吃完饭我带你找医生。”
“谢谢你,不用。让它自己慢慢好吧。”
“先吃饭吧。”男人把桌子往康玲跟前挪了挪,坐在炕沿上,两个人静静的用餐。
康玲实在是太饿了,于是吃了一碗又不碗。
“大哥,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辛明阳。你呢?”
“我叫康玲。大哥,这里离沟西村有多远?”
“咽,好几十里地,很远了。你要去沟西村?”
“大哥,那位姑娘怎么样了?”三个女人进到屋子里来,看着相差不多的年龄。
“这是我的三个弟妹,昨天晚上是她们三个照顾的你。”辛明阳介绍说。
“谢谢三位姐姐。”
“看样子,这个妹子今天气色好多了。大哥,有什么需要我们帮助的,尽管去叫我们。没别的事,我们就去地里干活了。”
“好。你们去吧。有事我到地里找你们。”
“大哥,你有三个弟妹?”
“是。我爹娘去世的早,三个弟弟都是我一手带大的。后来又帮他们结婚成家,所以三个弟弟和弟妹拿我当长辈一样。”
“大哥,我能在你家里住几天,等伤好了再走吗?”
“能。刚才你问沟西村,你是要去那里吗?”
“不是。我是从那里逃出来的。”
“逃?”
“是啊。我是被人贩子卖到沟西村的,我才去一天,不从他,他就用棍子,鞭子抽打我。大哥,这也就是我不要去看医生的原因。我在你这里养伤,你千万不要跟别人说,让别人知道。”康玲边说边低下头。
“可恨的人贩子。放心吧,你安心在这里养伤,等你伤好以后,我送你离开。”
“大哥,你怎么还没有成家?”
“我啊,都30多了,一个人过吧。只要他们三家过得好好的,我就很知足了。”
……
康玲在辛明阳家住了一周左右,身上的伤渐渐好了。也有了准备离开的打算。晚上,三个弟妹来到辛明阳家。
“妹子,明天大哥送你离开。我们也没有什么可送你的。这是一点钱,你路上用得着。”
“姐姐们,我不能要。”
“收着吧。我这里也有,都收下。俗话说,穷家富路。”
“大哥,真不能收。明天你送我,给我买上车票就够了。”
“收着吧。等你将来回到家里,有时间了再来这里看我们,还我们,行不行?”
康玲在大家的嘱咐下,把钱收了起来。
“明天大哥去送你,还要起早,就早些休息吧。”辛明阳的三个弟妹离开了。
辛明阳起身:“早点休息吧,明天还要起早。”说完离开到另一个屋子休息去了。
康玲躺在炕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不知道要怎样报答这一家人。于是坐起来,透过窗户看了看辛明阳的屋子,灯还亮着。
康玲敲了敲辛明阳屋子的门。
“进来吧,我还没有睡。”
康玲进了屋子,辛明阳也站起来:“还有事?”
康玲突然像只受惊的小鹿撞进辛明阳怀里,温热的掌心隔着衣料烙在辛明阳的腰侧,康玲的鼻尖抵在辛明阳胸口。辛明阳僵硬的胳膊悬在半空,垂眸看见康玲泛红的耳尖。
“大哥,你救了我,我不知道要怎样报答你。我想给你生个孩子。生完孩子我就走。”
“傻丫头。我都三十多岁了,你才多大。”辛明阳试着去掰康玲的手,但是康玲反而抱得更紧了。
“我十八岁了,成年了。大哥,我知道,我走了,就永远也回不来了。我家乡的小山村,也是走不出去的。”
“那也不行。”辛明阳又尝试着去掰开康玲的手。康玲突然踮起脚尖,搂着辛明阳的脖子向下拉,瞬间唇瓣相触。辛明阳僵在原地时,康玲报复性地咬了下辛明阳的下唇。远处飘来虫鸣的气息,混着两人交错的喘息,在夜里酿成蜜糖色的静默。
接下来的日子,辛明阳细心的照顾康玲。转眼间,女儿出生了。
“明阳,我决定不走了。我要和你一起照顾女儿。”
“好。给女儿起个什么名字呢?”辛明阳问。
“我看她脖子后面有一颗朱砂痣,小名叫豆豆怎么样。”
“好。大名查一下族谱,再起吧。另外,你从家里出来快一年了,既然我们有了女儿,是不是该回你的老家看看,给家里人报个平安。”
“嗯。现在女儿还小,要不等女儿百天以后吧。”
“好。”
怀胎十月一晃而过,豆豆的百天也是。
这一天,一家三口到照相馆拍了豆豆的百天照。
……
齐向然在车上给魏朋飞讲述着自己的经历。
“第二天,我便坐车往自己出生的地方而去。也就是那一天,在南城转车的时候,等公交,看到了那辆大车向凯子母子撞过来,一心只顾着救小凯,他的母亲被车祸夺去了生命。”
“向然,都过去了。”
“当时,我走的时候,还没有来得及给女儿上户口,只起了一个小名叫豆豆。这么多年,也不知道豆豆过得好不好。”
魏朋飞和齐向然来到医院。
魏璇正半躺在病床上,病床上支起的小桌子上放着平板电脑,水果。一边玩游戏,一边吃水果,旁边剥水果的是宋玉杰。两个人嘻嘻哈哈的聊着天。
“爸,妈。”
“舅舅,妗子。”
“小璇,没事吧。”齐向然急忙走上前。
“我没事,妈。放心。”魏璇突然觉得妈妈跟往常有些许异样。
“舅舅,妗子,璇子没事。”宋玉杰说。
“这游戏玩得不亦乐乎,确实不像有事的。”魏朋飞说。
“妈,你看我爸。好歹我也是病号了。”魏璇学着小孩子的口气。
“妗子,你……这个场面……你没事?”宋玉杰支支吾吾。
“你妗子才没有你想像的那么脆弱。”魏朋飞说。
这时候,魏凯推门进来。
“璇子,没事吧。”魏凯进门就问。
“没事,没事。看把你们吓得。”
“到底怎么回事,出这样的事故?”魏凯问。
“我正常行驶,对面反正是刹不住车了,把我的车撞了。”魏璇一脸无辜。
“嗯,还好,人没出大事。”魏凯说。
“哥,要是你的车,或许肇事者的车就翻了,你的车车皮硬。”
“这个时候,还开玩笑。”魏朋飞说,“你这明里暗里,是想要换辆车?”
“不要,等我挣钱了,我自己买。”魏璇说。
“嘴硬吧你。”宋玉杰说。
“哦,对了,刚才医生来过了,让我住院一周左右。这周你们安排一下陪床。昨天晚上是杰哥,今天晚上谁陪我。”
“今天晚上我来。”魏凯说。
“咱俩轮流吧。舅舅要照顾妗子。”宋玉杰说。
“好。明天你再换我。”
“大山,阿杰,辛苦你们两个了。”齐向然说。
“大山”是魏凯的小名,自从她的母亲去世以后,他己经不让任何人叫他的小名了,齐向然突然叫他“大山”,不禁诧异起来。
“阿姨,你?”
“大山,我想起了以前的事情。如果你愿意相信我,我把以前的事情讲给你听。”
“阿姨,我……”魏凯有时候觉得自己很残酷,有些愧疚,有时候又矛盾。
“我知道这么多年,你其实没有真正怪哪一个人。只是当时你才3岁,失去了母亲,而我,当时昏迷,后来又不明不白的用了你母亲的名字,再后来,又有了璇子,在一个小孩子的世界里,失去了爱,就失去了一切。”
“阿姨,对不起。都怪我不懂事。”
“不怪你,这件事如果换作是我,我可能表现的比你还要强烈。”齐向然说。
“舅舅,妗子,现在都长大了,以后是相亲相爱的一家了。”宋玉杰说。
“阿姨,我不怪你,真的。你和爸回去休息吧,这里有我和杰哥就可以了。”魏凯说。
“我看就这么安排吧。我们回去了。你们两个注意休息。”魏朋飞说完与齐向然离开了。
“爸妈再见。改天不用来医院了。”
“好的。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