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酒店房间里,空调出风口发出轻微的嗡鸣。
苏悦退后半步,门内暖黄的灯光便顺着门缝淌出来,在林宇脚边的白玫瑰上镀了层金边。
他喉结动了动,将花束往前送了送,水珠顺着花瓣滚落到她手背,凉意惊得她指尖一颤。
"那天在机场..."林宇的声音哑得像砂纸擦过瓷砖,"张薇拿了我的奖牌去拍杂志,说要打造'体娱CP'人设。
我才发现,她根本不在乎泳池里的水有多凉,只在乎镜头里的光够不够亮。"他的左手无意识着帆布包的边角,那是苏悦去年备战全锦赛时落在他公寓的,"这些日子我住在队里宿舍,每天凌晨西点去池边加练——和你以前陪我时一样。"
苏悦盯着他腕上的红绳。
那根用旧泳帽绳编的手绳,她记得十六岁那年编了三晚,指腹都磨出了茧。
此刻红绳褪成了浅粉,却被他系得极紧,在腕骨处勒出一道淡红的印子。
"为什么现在来找我?"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像小时候第一次下深水池时,抓住池边的手指在颤。
林宇突然蹲下来,把帆布包轻轻放在她脚边。
拉链拉开的瞬间,熟悉的薄荷味护腕、磨旧的硅胶泳帽、还有半盒没拆封的鼻夹——都是她去年离开时没带走的东西,每一件都用防潮纸仔细包着,边角压得整整齐齐。
"省队的小王说你在加练混合泳。"他抬头时,眼尾的细纹里还沾着水光,"我翻了你的旧训练日志,发现你十七岁时写过'想拿混合泳大满贯'。
那天在电视里看你复出首秀,你转身触壁的角度...和你爷爷08年全锦赛的动作一模一样。"
苏悦的呼吸突然一滞。
爷爷的训练笔记锁在省队资料室,除了她和李教练,没人知道那本泛黄的本子里夹着老照片——八岁的她趴在看台上,把下巴搁在爷爷的游泳奖杯上,眼睛亮得像两颗小星子。
"我知道道歉没用。"林宇站起来,指节抵着太阳穴,"但我想...以队友的身份,陪你完成这个愿望。
就像你以前陪我那样。"
白玫瑰的香气突然变得浓烈,混着窗外飘进来的夜雾,呛得苏悦鼻尖发酸。
她想起三个月前在庆功宴上,林宇举着奖杯说"感谢薇薇的支持"时,香槟酒液顺着她攥紧的拳缝往下淌,滴在酒店地毯上,晕开的污渍像朵畸形的花。
"十分钟到了。"她弯腰提起帆布包,指尖触到包底凸起的硬物——是块旧怀表,爷爷留下的,她明明记得收在老家抽屉里。
林宇的手指在门框上扣了扣,转身时红绳在手腕晃了晃:"明天早训我在池边等你。"门合上的刹那,她听见他低低补了句,"当陪练。"
晨光透过窗帘缝隙爬进房间时,苏悦正对着镜子系泳帽。
镜中映出床头柜上的白玫瑰,花瓣上还凝着夜露,却被她挪到了窗边——那里离她的训练计划表最远。
省队游泳馆的瓷砖地泛着冷光,李教练抱着笔记本站在池边,高博士正用体脂秤测她的肌肉含量。"心率恢复比昨天快0.3秒。"高博士推了推眼镜,"昨晚没睡好?"
苏悦低头调整脚蹼,橡胶摩擦皮肤的触感让她清醒了些:"做了个梦,梦见爷爷的训练笔记。"
"笔记在我办公室。"李教练把平板转向她,屏幕上是扫描版的手写体,"你爷爷当年练混合泳时,每天要打三千次腿。
看这页批注——'蛙泳换气慢0.2秒?
去菜市场观察大妈择菜,脖子别僵着'。"
池边的广播突然响起:"请苏悦选手到休息区。"
林宇站在遮阳棚下,手里拎着两个保温桶。
他今天穿了件洗得发白的蓝白条纹队服,正是苏悦去年送他的生日礼物。"小米南瓜粥,加了山药。"他掀开盖子,热气裹着甜香涌出来,"高博士说你胃不好,早上不能空腹训练。"
李教练在池边敲了敲哨子:"苏悦,过来测蝶泳出发反应时!"
林宇后退两步,把保温桶放在长凳上:"我就在这儿看。"他指了指遮阳棚的角落,那里摆着个旧秒表,"以前你陪我加练时,我也是这么坐着的。"
上午的训练像根绷首的弦。
苏悦的蝶泳划水频率提到了每分钟48次,蛙泳换气时刻意放松脖子——真的想起了老家菜市场,王阿姨择空心菜时,脖子随着手腕的动作轻轻晃。
当她完成最后一组200米混合泳冲刺时,高博士的计时器显示1分58秒,比昨天快了1.2秒。
"去冲澡吧。"李教练拍了拍她的肩,"中午给你加个鸡腿。"
休息区的长凳上,保温桶还温着。
苏悦掀开盖子,粥底沉着几颗枸杞,红得像她十六岁编的红绳。
手机在兜里震动,是林宇的短信:"新工作是市体校的游泳助教,带小学生。
他们问我'教练你为什么总看表',我说'等我师父来教你们怎么游得比鱼快'。"
她盯着屏幕笑了笑,回复了个"加油",手指悬在发送键上顿了顿,又补了句"谢谢"。
傍晚的夕阳把泳池染成橘红色时,苏悦坐在看台上整理比赛装备。
爷爷的训练笔记摊在腿上,泛黄的纸页间掉出张照片——八岁的她抱着爷爷的奖杯,身后的泳池里,十七岁的林宇正踮脚够跳台,教练在喊"小宇别晃,要摔进池里了"。
手机突然亮起,是林宇的新信息:"明天的亚洲游泳锦标赛,我买了第一排的票。"配图是两张蓝色的入场券,座位号写着A区1排1座和2座。
晚风掀起笔记的纸页,沙沙响得像泳池里的波浪。
苏悦把照片重新夹回笔记,抬头时看见窗外的晚霞,像极了十岁那年爷爷带她看的国际比赛,看台上的荧光海。
她摸出放在包里的旧怀表,轻轻拧了拧发条。
指针走动的咔嗒声里,她想起爷爷临终前说的话:"小悦啊,泳池的水不会骗人。
你游得快不快,疼不疼,它都知道。"
深夜的酒店房间里,苏悦把参赛号码布仔细别在队服上。
床头的白玫瑰换了清水,花瓣舒展得像展开的翅膀。
她定好凌晨五点的闹钟,转身时瞥见床头柜上的帆布包——红绳从拉链缝隙里露出来,在月光下泛着淡淡的粉。
窗外的梧桐叶沙沙作响,远处传来泳池消毒水的气味。
明天的比赛场馆,此刻应该己经亮起了灯,像片等待被填满的蓝色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