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入书架
庞青云踏出军帐，发现一个熟悉的身影立在夜色里。
苏晴身披一件单薄的外袍，长发被夜风吹得微微凌乱，脸色苍白，眼神却透着决绝。
她就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地看着庞青云，仿佛早已料到他会这样做。
庞青云眉头微蹙，沉声道：
“你怎么来了？”
苏晴轻轻吸了口气，努力压下内心的颤抖，缓缓走近他。她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扎进庞青云的心里：
“你要去刺杀黄文清？”
庞青云没有否认，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眼神复杂而深邃。
苏晴的手微微颤抖，但她努力让自已冷静。她伸出手，从怀里拿出一块折叠整齐的帕子，轻轻地递到庞青云面前。
“这是我母亲留给我的手帕。”
她的声音低而柔，透着深深的不舍，
“本来是想等战事结束后，亲手绣上你的名字，再送给你……可惜，可能等不到那一天了。”
庞青云怔住，目光落在那方帕子上。月光下，帕子边缘绣着淡淡的莲花纹，细腻而温柔，像极了苏晴的手艺。
他没有立刻接过，而是抬眼看着苏晴，目光沉沉：
“苏晴，别这样……”
“别怎样？”
苏晴的嘴角勉强扯出一丝笑意，却比哭还要难看，
“别难过？还是别送你？”
她上前一步，直视着庞青云的眼睛，声音微微发颤：
“你知不知道，这一去，你十死无生？”
庞青云沉默了，夜风吹过，衣摆轻轻翻动，他的手握紧又松开，最终还是伸手接过了那方帕子。
苏晴深深地看着他，眼中闪烁着泪光。她缓缓抬起手，轻轻整理庞青云的衣襟，像是想把他的模样牢牢记住。
她的声音哽咽了，几乎快哭出来：
“庞青云，我不拦你……可是你要答应我，活着回来。”
庞青云喉头发紧，心中一阵酸涩，他想说点什么，却发现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
最终，他只能轻轻地应了一声：
“好。”
苏晴咬着唇，泪水终于忍不住滑落。她颤抖着，从腰间解下一根红色的丝线，缠在庞青云的手腕上。
“这不是护身符，也不能挡刀避箭。”
她的声音轻轻的，像是怕一出声就会哭出来，
“但它是我送你的信物，你要是还活着，就把它带回来给我。”
庞青云低头看着那抹艳红，心口像是被狠狠撞了一下。
他忽然伸手，一把将苏晴揽入怀中。
苏晴再也忍不住，眼泪瞬间滑落，落在庞青云的肩头，晕染出深深的水渍。
她知道，这一抱，可能就是永别。
庞青云闭了闭眼，强行压下所有情绪，缓缓松开她，转身迈步，踏入无尽的夜色之中。
苏晴站在原地，望着他的背影，泪水止不住地落下。
她用尽全身的力气，
“你一定要回来啊……”
---
---
庞青云踏入苏州城，迎面而来的不是繁华的水乡烟雨，而是一片死寂的荒凉。
城墙上的斑驳血迹尚未风干，街道两旁倒卧着枯槁的尸体，瘦骨嶙峋的流民蜷缩在角落里，眼神浑浊，嘴唇干裂，身上裹着破布，仿佛风一吹就能散成尘土。
他缓步前行，看向前方，一具尸体横陈在道旁，一只饿极的野狗正撕咬着尸身，嘴角挂着未干的血渍。
那尸体已经被啃得只剩下半边脸，眼珠子翻白着，嘴巴微微张着，仿佛死前还在呼唤某个亲人。
“兄弟，给你要的货带了吗？”
衣衫褴褛的太平军士兵带着庞青云往黄文金府邸走，
“都说城里有粮食，再这么耗下去就得人吃人……”
庞青云跟着士兵，走向街道更深处。巷弄里，几个骨瘦如柴的孩子蹲在墙角，眼睛无神，嘴唇上结着干裂的血痂。他们身旁，一具妇人的尸体已经发臭，两个稍大点的男孩正用手指蘸着她流出的血，在地上写字。
庞青云心里发冷。
五饼两鱼的传说是假的，苏州城并没有奇迹，只有枯骨遍地。
他一步步走向黄文金的府邸。
戏台上的丝竹声婉转缠绵，昆曲**《牡丹亭》正唱到《山桃红》**。
戏台上的小旦妆容精致，眼波流转，口中吐出那句缠绵悱恻的戏词：
“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是答儿闲寻遍，再休归自怜……”
帘幕后，黄文金静静地坐着，目光落在舞台上，仿佛沉醉于戏中的旖旎春梦。
黄文金看到有人来了，就正了正身子，让庞青云来到他的面前。
庞青云还是有些紧张，上一世是赵二虎刺杀黄文金的，他也是第一次来到黄府，他低着头。
“我喜欢看人的脸。”
黄文金开口，声音里透着一丝喑哑，
“苏州被围，我已经一年没见过生人了。听说这次送鸦片的是个陌生人。”
庞青云抬起头，黄文金直直地看着庞青云。
庞青云没有说话，心里却已然警觉。他握紧袖中的短刃，面上依旧镇定如常。
黄文金的目光落在他身上，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这个东西我已经戒了。”
他轻轻一抖袖口，桌上那包鸦片滑落，摔碎在地，散出黑褐色的粉末。
他缓缓开口：
“它只能止痛，可它止不了心痛。”
黄文金的声音很轻，目光落在厅堂正前方的一座灵位上。
“我妻子的坟墓就在城外的小树林里，我想去看，却不能看。”
他的嘴角勾起一丝苦涩的笑意，
“你能明白一个囚徒的心思吗？苏州城就像一个大牢，已经很久了。我想出，但出不去。你想进，也进不来……除非，我让你进来。”
庞青云心中一凛，他果然已经被识破了。
黄文金起身，缓缓踱步，声音低沉：
“看看边上你的同乡。”
庞青云目光一缩。
“你投了清，他跟了我。”
庞青云一转头，看到了五年前出走的石锦标，他果然投了太平。
石锦标也没想到又能见到庞青云，再见竟然是在这种情景。
黄文金微微一笑，目光沉静如水，
“你能进来，是因为我让你进来。”
他靠近庞青云一步，眼中带着一丝悲悯，
“苏州城已成死局，”
庞青云没有接话。
黄文金忽然拔剑，寒光在烛火下闪过，他缓缓开口：
“只有你我能破局。”
空气凝固了。
看黄文金拔剑，庞青云也猛地抽出短刃，剑锋直指黄文金的咽喉。
